第2章(第2/3页)

大嫂吴二琥自称祖上是富户,三反五反时被打倒,家道中落,她过去在国营食品厂营业部做营业员,改制后内退。正式退休前在商场打工。退休后,生活的主要内容是打麻将。

春梅对哥哥嫂子向来尊重,当他们是统战对象,她和伟强的婚姻要维持,哥嫂的舆论支持也很重要。春梅进门,找服务员问了菜,才脱衣服放包,倪伟民打了招呼,出去抽烟,春梅坐下来,二琥倒上茶,妯娌俩说闲话。

“忙啊。”春梅笑着。

“闲得慌!”二琥说。她俗辣。

“养精蓄锐,再过过有的忙。”春梅含蓄地说。这可点到了二琥痛处。

“忙什么,”她放下茶杯,忽然小声,“我都怕她没那功能,两年了,一点动静没有。”

“总得有个程序。”

二琥叹:“小梅,以后你也做婆婆,这里头的难,大了去!说话做事,轻了不行重了不行,一个屋檐住着,说句不好听的,我敢掺和吗?老了人真虐我。”

春梅笑说将心比心,咱们不都是儿媳妇,对妈,不照样很好。二琥叹:“现在的儿媳妇跟过去能比?”她留半句没说,她对儿子倪俊没信心。从小看到大,倪俊不啃老已是万岁。二琥又埋怨:“妈也是,现成的房子……”她点到为止,不往下说。二琥每每放话给春梅,希望她转达给老太太,可春梅从不中计。

家里一套小房,给老三伟贞了,她是老姑娘,快四十了还未嫁。二琥和伟民怀疑,早过户了。他们是长子长孙也别想。二琥看不上伟贞,觉得她总拿着知识分子的劲儿,因此,她更捧春梅。

“什么时候上电视呀?”二琥总这么问伟贞。伟贞做编剧,出来十年,编过什么,谁也不清楚。背地里,二琥总是嘲讽伟民:“你们家的人,全是闭着眼睛放屁!”伟民反驳:“你有能耐?没见你赚三个两个。”二琥恨:“儿子是你生的?老三婚不结孩不生,没公公没婆婆,写婆媳剧?胡嘞嘞[2]!”伟民护三妹:“那是艺术。”二琥可不管什么艺术,她落在烟火里,生儿育女,摔摔打打过日子。倪俊当初要找刘红艳——一个外地女孩,二琥死不同意,谈了多少轮,后来倪俊绝食以死相逼,家长们只能举手投降。不过二琥希望红艳早点生孩子,她好抱孙子,转移注意力。可红艳肚子一直“不争气”。可恨。

伟贞到了,搀着老太太——她闲,去接的妈。披个披肩,波希米亚的样子。她现在还在学三毛,二琥看着别扭,招呼了一下,去厕所了。老太太坐大椅子上,两手搭在扶手上,一尊佛似的。春梅给倒了茶,跟伟贞说话。这些年,老太太绝大部分时间,是跟春梅和伟强过。伟贞单身,也不能带妈,她自己还需要人照顾,老太太跟过她,不舒服。老大那边困难,老太太也不愿意添麻烦,偶尔去住住,不是便秘就是失眠。紧赶慢赶接回来,立刻好了。

春梅问伟贞创作情况。伟贞叹,在弄个项目,快了。春梅不往下问。人艰不拆。伟贞的回答永远是快了。什么时候结婚,快了;影片什么时候上映,快了;什么时候发财,快了;她的人生永远在“快了”的路上,徘徊不前,硬生生被拖成中年少女。二琥从厕所出来,踱过去照例问了几句斯楠的学业,再夸夸,又转回头问伟贞,上次那人见了没有。是她介绍的相亲对象。

“见了,不行。”伟贞面无表情,给明确答案。她知道大嫂想打发她出门。老大两口子盯着房子。二琥讨了没趣,坐到大桌去,研究菜单。春梅这才问:“周琴最近怎么样?”问得很露骨了。伟贞知道周琴跟二哥关系近,她怀疑有故事,但不能细问,于情于理,她都要维护伟强。“好像要出国。”她说了实话,让春梅放心。春梅这才解释:“我就说,你哥现在所里,留不住人,前几天他还念叨,说再招人不容易。”等于涂抹一下,放烟幕弹。春梅巴不得周琴出国,但是不能直接问伟强,只好拐着弯问老三。

二琥凑到老太太跟前,想提提房子的事。老太太闭上眼,好像睡着了。二琥无从下口,气憋在心里。讨厌,妈现在就这样,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老年人最自私!春梅侧面看着,发笑。这个问题上,老太太一视同仁:伟民穷,她认为穷就穷着过;伟强外头有故事,她认为不过分就行;伟贞不结婚,她认为平平安安就好。她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妥协,年轻时候是暴脾气,现在活成了“贾母”。春梅认为,这种变化,不但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据科学研究,人到了老年,大脑功能下降,但有些神经却能再次连接,尤其是女性,对抗消极刺激的能力加强,从而有了“智慧”。这似乎跟佛家、道家的说法异曲同工。

比如有两点,她张春梅就一定不会妥协。首先是不离婚,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的前途、未来,单亲家庭的孩子,将来找对象要受歧视。不行。其次,儿子不能往下找。暑假期间,他在网上玩游戏认识一个北方某县的女孩,在廊坊读戏剧影视文学,一听就是个妖精。斯楠要去见面,春梅硬生生打散。开什么玩笑,儿子以后要做科学家的!找个戏剧影视文学的?!春梅正色:“楠楠,你要去可以,不要给妈妈添麻烦,妈妈不想跟那样的家庭做亲家!”斯楠躲在被窝里哭了几夜,终于,放弃。春梅获胜。初恋总是痛苦的,她认为儿子能挺过去,长大了会明白妈妈的苦心。

红艳和倪俊到了,向长辈打了招呼。红艳坐到老太太跟前,搀着,这个家,她跟老太太最亲,原因很简单,在老太太眼里,众生平等,老太太不嫌她是小地方来的,不催她生孩子,不说她上进心太强,还时不时问候问候她妈妈庆芬。老太太是菩萨。

人到齐,上座。春梅对儿子说:“楠楠,给你爸打个电话。”伟强迟到了,大人物都这样。倪斯楠收了手机,头一抬:“他出差。”出差?春梅头大,怎么没听他说。伟民也在旁边道:“是说出差几天。”春梅憋气,过去出差,总打个招呼,这回算什么。“对对,都忙忘了。”春梅安排落座,又叫服务员。

没有伟强,一顿饭吃得沉闷,基本各自为政。春梅带了红酒,给伟强和倪俊的。红艳也满了一杯。二琥立刻阻拦:“不行不行,特殊时期。”又是要孩子的事。红艳只好说不喝,让给二琥。老太太要了一杯。春梅劝:“妈,行吗?”老太太说“满上”,连喝两杯。这顿饭主角是斯楠。伟贞当场给钱,算庆祝侄子硕博连读的奖励。二琥不想给,也没带钱,但伟贞给了,她不好意思,只好拍打伟民,让他给。倪伟民有带现金的习惯。他掏出钱来,数了五张,递给斯楠。斯楠不要。“拿着!”伟民豪气,越穷越要面子。他是家里老大。春梅说拿着,斯楠才收了。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好好读书!”算最后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