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玫瑰(1)(第2/5页)

“不会的,你顺着她一点,就没事了。”

玫瑰在我书房里溜来溜去,把地板折磨得“咯咯”响,然后抱紧我的脖子,感激地说:“大哥,你对我最好。”

我拉拉她一肩轰轰烈烈的卷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吉卜赛野女郎。”

她笑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老妈对玫瑰是过分一点。玫瑰还是个孩子,不应待她太严,净责骂不生效,有空得循循善诱,没空就放她一马,小孩子只要功课好,没大不了的事。

第二天回到写字楼,士辉鬼鬼祟祟地跟我说:“振华,我决定结婚了。”

我笑说道,“好家伙!”

“看!这戒指。”他打开一只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问道:“如何?”

我看了一眼,“大手笔,有没有一卡拉?”

“一卡拉十五分”他说道,“请你任伴郎。”

“我答应你。”

“借你老爹那部四五○来用。”士辉说。

“不在话下。”我笑,“现在可以公开你的新娘了吧?”

“今天一起吃午饭。”他说。

我终于见到了士辉的终身伴侣,那女孩子叫芝芝,姓关,一个好女孩子。说她像白开水呢,她倒有英国小大学的学士文凭,可是谁也不能说她有味道,她还没有定型,外在与内在都非常普通。

她很适合周士辉。

隔了数日士辉再约我去参观他的新居,现场有好几位女家的亲戚,纷纷对我表示极大的兴趣,我立刻明白了。

钓到士辉这个金龟婿,太太们马上打蛇随棍上,乘胜追击,名单上早有黄振华三个字。我很礼貌地应付着她们。士辉的新房颜色太杂,家具太挤,配搭甚俗,但不知怎地,偏偏有一种喜气洋洋的幸福感,使我觉得寂寞。

关芝芝在狭小的厅房间笑着扑来扑去招呼客人,居然有种娴淑逼人的味道,我马上在心中盘问自己:黄振华,你也可以过这种美满的生活,何必再坚持下去?

周士辉把我拉在一旁,“怎么?这里的几位小姐,喜不喜欢?”

我只是微笑。

“你在等什么?”士辉诧异地问,“香港并没有下凡的仙子,婚后好努力向事业发展,女人都是一样的,感情可以培养。”

我摇摇头,“不,士辉,不是这样的。”

他叹口气,“我不明白你。”

我说:“你以为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我的看法不一样,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而婚姻的支柱必须是爱情。”

士辉冷笑:“振华,你比我想像中更年轻、天真,祝你幸运。”

我不以为忤,又笑了一笑。

把士辉的帖子带到家中,我就知道母亲要说些什么话。

果然——

“士辉多本事,恐怕人家儿孙满堂的时候,你还是孤家寡人。”

“你与他是同学,差个天同地。”

“你有没有想,将来做王老五的时候冷清清?父母迟早要离开你,到时连吃顿正经饭也办不到。”

玫瑰挤眉弄眼,偷偷跟我说:“现在连你也骂。”

老爸替我解围,“你怕振华娶不到人?我倒挺放心,现在外头女孩子虚荣的多,嫁他未必是嫁他的人,也许只是为了建筑师的头衔,他不能不小心点。”

玫瑰跟我说:“大哥,我有话一会儿跟你说。”

她把我拉到露台。

“说呀,又是三百元?”我没好气。

“不,老妈在电话上装了开关,我不在的时候根本接不通电话,你帮帮忙。”

“帮不上。”

“大哥,你一向对我最好。”她恳求。

我瞪着她,只好笑。

“替我申请个电话装在房里好不好?求求你。”

“你的交际真那么繁忙?”我问。

她吐吐舌头。

“你才十五岁哪。”我说。

“快十六了。”她说,“帮帮忙,大哥。”

“好,”我不忍心,“答应你。”

“大哥——”她眨眨眼,眼圈鼻子红起来。

“得了得了,你平时乖点,就算报答大哥了。”

我拍着她肩膀,“我明天就叫女秘书替你办得妥妥当当,让电话公司趁老妈不在家的时候来安装,好了没有?”

“就你对我好。”玫瑰肯定地说。

士辉在教堂举行婚札,我任伴郎。

仪式完成之后,天下起毛毛雨来,我约好玫瑰陪她打网球,因此要赶回家接她。

去取车的时候,士辉故意托我做司机,送几个女宾回府,我只好答应下来。

女孩子们花枝招展地笑着上车,剩下一个穿白衣白裙的女郎,她的一双凉鞋吸引了我,细细的带子缚在足踝上,足面上一只白色的蝴蝶。

她在犹豫。

我礼貌地说道,“还挤得下,小姐,请上车。”

她展颜一笑,大方地坐在后座。

路上众人不断地叽叽喳喳,独那个白衣女郎非常沉默。

我在倒后镜里偷看她的脸,无巧不成书,与玫瑰一样,她脸上也有一颗蓝痣,在左眼下角,彷佛一颗眼泪,随车子的震荡微微摇晃,像随时会落下面颊。

我心折了。

我喜欢她独有的气质,也喜欢那颗痣。

于是,我故意兜着路走,把所有的女孩子赶下车,最后才送她。

她住在一座旧房子的三楼。

我停了车,送她到门口。

我忽然忘了小妹的约会,身不由己地微笑,问:“你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她抿起嘴唇笑,她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黄振华,你呢?”

“苏更生。”她说。

“你是男方的亲戚?”我说。

“我是新娘姐姐的校友。”苏更生说。

“啊,”我说,“难怪没见过你。”

她微笑。

“至少把电话告诉我。”我说。

她说一个号码,我立刻写下来。

眼看她要上楼,我追上去,对自己的厚脸皮十分惊异,我说:“下午我与妹妹打球,你要不要参加?”

她一怔,“我也约了朋友在维园。”

“那么好,我来接你。”我不放松一点点。

“不用了,在维园见好了。”她说,“再见。”

“再见。”我看着她上楼。

我心不在焉地到家,玫瑰嘟长了嘴在等我。

她说我:“逾时不到,场地可要让给别人的。”

我不与她争辩。

一边打球一边盯着看人到了没有,连输三局。然后我看见了她。

她仍然穿白,冒着微雨与朋友们坐在棚下。

我扔下球拍走过去,玫瑰穷叫:“喂!喂!”

我着魔似地去坐在她身边,她向我微笑。

玫瑰追着我骂,她看见玫瑰,忽然失声问:“这是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