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玫瑰盛放(3)(第2/8页)

一千零一夜的女主角自画片中举步出来。

而大哥一贯地白衬衣黑西装,以不变应万变的玫瑰。

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俩是一对壁人,应该早认识十年。我的心痛苦地牵动。

黄振华皱眉,“小妹,你出来吃个三文治,也得打扮得嘉年华会似的,真受不了。”

玫瑰说:“我只会打扮,这是我唯一的本事,学会了不用挺可惜。”笑得如盛放的玫瑰。

黄振华看大哥一眼,“你本事不只这样,尚有溶解冰人的能耐。”

大哥微微赔笑。

“玫瑰,溥家明是你一生中所认为的男人最好的一个,好自为之。”黄振华说。

“是,大哥。”玫瑰说着侧侧头,情深地看着我大哥。

我慌忙低下头。

“还有你,家敏,”黄振华说:“你要善待咪咪。”

黄太太来解围,“振华,你别倚老卖老了,-哩-嗦,没完没了,才喝了杯茶就装出发酒疯的样儿来。”

黄振华歉意地拍拍妻子的手。

玫瑰说:“恭喜你,家敏。”

“不必客气。”我强装镇静。

她又跟咪咪说:“我跟家敏,真像姐弟似的,他成家立室,我自然是高兴的。”她自手袋中取出一串闪闪生光的钻石项链,要替咪咪戴上,“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黄太太笑说道:“光天白日,戴什么这个,脖子上挂着电灯泡似的。”

玫瑰却带种稚气的固执,非要咪咪戴上它不可。

咪咪居然并不反对,于是就戴上了。

我只能说:“很好看。”吻咪咪的脸一下。

那天下午,我们去取机票途中,咪咪很沉默,用手指逐一拨动钻石,然后她说:“她是那么美丽,连女人都受不了她的诱惑,铁人都溶解下来。”停了停又说道,“她那种美,是令人心甘情愿为她犯罪的。”

我心烦躁,因而说:“这与我俩有什么关系?”

“她与溥家明是天生一对,两个人都不似活在这世界里的人:谪仙记。”

我们终于取到机票,一星期后动身往加拿大了。

我们累得半死,婚宴请了一千位客人,近五百位女客都比不上玫瑰的艳光。

她那件紫玫瑰色的露背短纱裙令全场人士瞩目,倚偎在大哥身边,整晚两个人都手拉着手。

黄振华对我笑说:“我一直以为溥家明是铁石心肠,”非常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原来以前是时辰未到。”

礼成后送客,搅到半夜三更,回到酒店,还没脱衣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发觉咪咪已替我脱了皮鞋,她自己总算换过睡衣,在床上憩睡。

我觉得无限的空虚清凄。

呵,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我心灰意冷,走到床边躺下。咪咪转一个身,我抱住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我的老心。

第二天下午,我们就往加拿大去。

咪咪说她一到那边,就要睡个够,她说她吃不消了。

实事上她在飞机上就已经熟睡,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我于是像所有的丈夫们一样,为妻子盖上一条薄毯子,开始看新闻杂志。

做一个好丈夫并不需要天才,我会使咪咪生活愉快,而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懂得世上最幸福的人便是知足的人。

在魁北克郊区咪咪与我去找房子,咪咪说着她流利的法语,与房屋经纪讨价还价。

屋价比香港便宜得很,我看不出有什么可讲价的,但我乐意有一个精明的妻子。

我们看中一幢有五间房间的平房。房子的两旁都是橡树,红色松鼠跳进跳出,简直就似世外桃源。

我说:“买下来吧。”一年来一次都值得。

“九个孩子。”咪咪笑,“最好肚子上装根拉链。”

“辛苦你了。”

“你养得起?”她笑问。

“结婚是需要钱的,”我说,“没有这样的能力,就不必娶妻。”

“可是孩子们历劫一生的生老病死呢?”她问。

“我尽我的能力供养关怀他们,若他们还不满足,或受感情折磨,或为成败得失痛苦,那是他们的烦恼。”

咪咪抱紧我的腰笑起来。

一个月的蜜月我们过得畅快舒服,咪咪对我无微不至,天天早上连咖啡都递到我面前,我还有什么埋怨呢,心情渐渐开朗,生命有点复活。

每天早上我都问她同一的问题:“你怀孕了没有?”

她每天都笑骂我:“神经病。”

我俩乐不思蜀,不想再回香港去。

我又不想发财,胡乱在哪里找一份工作,都能活下来,咪咪也不是那种好出风头争名利的女人,她会迁就我,我们就此隐居吧,回香港作甚。

此念一发不可收拾,我便写一封信回家,告诉大哥我的去向。

信放进邮筒时我想,他毕竟是我的大哥,世上唯一与我有血缘的人,我千怪万怪,也不能怪到他的身上。

一个明媚的早上,我与咪咪在公园中散步。

她问我:“你快乐吗?”

我答道:“我很高兴。”

“你快乐吗?”咪咪固执起来,犹如一条牛。

“不,”我说,“我不快乐,快乐是很深奥的事。”

“你爱我吗?”

我拍拍额角,“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问这种问题,你喜欢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说声我爱你又不费吹灰之力,你何必坚持要听见?”

咪咪笑而不语。

“黄振华从来没有疯狂地爱过苏更生,可是你能说他们不是一对好夫妻吗?谁说我们不是好夫妻。”

咪咪不出声。

“女人们都希望男人为她而死,是不是?”我笑,“如果我死了,你又有什么快乐呢?”

咪咪抬起头看蓝天白云的天空,她微笑。我最怕她这样微笑,像是洞穿了无限世事,翻过无数筋斗,天凉好个秋的样子——一切都无所谓了,她已经认命了。我叹口气。

我情愿她骂我、撒娇、闹小性子——女人太成熟懂事,与男人就像两兄弟,缺少那一份温馨,作为一个朋友,咪咪与黄太太自然是理想中人,但终身伴侣……我看了看咪咪。

《红楼梦》中有句话叫做“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我现在明白这句话了。

于是我也像咪咪般凄凉地笑起来。

两夫妻这么了解地相对而笑,你说是悲还是喜。

我握紧了她的手。

“你留在这种不毛之地——怕是一种逃避罢。”咪咪说。

“是。”我说,“求求你,别再问下去。”

“好,家敏,我答应你,我永远不再问问题。”

咪咪说:“你明知说一两句谎言可以令我高兴,但你坚持要与我坦诚相见,因为我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