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N95(第2/3页)
“我现在去药店买点药,”她边换鞋边喊,“待会儿关门了。老乔,你洗完澡把衣服洗一下!”
李芳好走后,乔陆生见乔青羽不再哭了,便让她继续冲水,自己则离开了厨房。
“没有。”没等乔青羽发问,乔劲羽便轻声说。
“没有?”
“保险柜里有顺云的户口本,房产证,店铺合同,两本存折,一个账本,几封信,妈妈的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乔劲羽掰着指头说,“但没有打官司的文件,也没有姐姐的病例本。”
“所以你没拍到?”
“都没有我拍个鬼啊!”
“嘘——”
“姐,”乔劲羽沮丧地吐了口气,看着乔青羽受伤的左手,语气中不乏愧疚,“家里真穷。”
“你翻了存折?”
乔劲羽点头:“还有账本,姐你不知道吧?家里还欠着钱。”
见乔青羽不吭声,他又补充道:“大姐治病花了不少钱。”
“我不清楚,”乔青羽低语,“爸妈从来不讲这些。”
“你是对的,”乔劲羽脸上难得很严肃,“大姐的事,爸妈瞒着我们。”
“瞒着我们什么?”
“我拍了账本,”乔劲羽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乔青羽立马关上水龙头躲进了房间。
五百万像素足够捕捉到账本上的每个数字了。乔劲羽从后往前拍了三页,条目清晰,一目了然——是以月为单位的家庭收支情况,每年占据一页,底部是一年的总计。红笔写下支出,蓝笔写下收入。最后一张照片,即06年那页,顶部的“一月”后面,那串红色的支出数字明显长于其它。
乔青羽的视线被后面括号里的备注紧紧吸引住了。
“白羽省一医院费用共十五万八千元。”
省一医院,她心里默念,眼前闪过温院长凝视她的眼神,脑海中冒出悲悯二字。没错,就是悲悯,他是知情者。他也许知晓一切。院长见过的人成千上万,乔白羽能给他留下记忆点,不太可能是因为她的脸。
“爸妈骗了所有人,”乔劲羽幽幽地说,“连爷爷奶奶都认为姐姐是因为维爱医院不负责才走掉的!”
“不然呢,”乔青羽回,“难道告诉爷爷奶奶姐姐得了艾滋病所以有并发症吗?姐姐都死了,没必要给老人家增加心理负担了,我倒是可以理解爸妈。”
“奇怪了,那爸爸干嘛跟维爱医院打官司?”乔劲羽问出了乔青羽心里的疑惑,“难道不应该跟省一医院打官司吗?”
“具体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乔青羽一边摇头,一边继续翻看另几张照片,“而且,跟维爱医院的官司应该是没赢。”
“啊?爸说赢了的呀!”
“赢了就会赔钱给我们家,”乔青羽说,“你看看这几年的收入,除了零六年二月份,其它时间都差不多,来寰州这几个月,每个月也就比顺云多赚两千块,刚够房租而已……”
“零六年二月份怎么了?”
“这儿写着呢,”乔青羽把手机放平,“‘白羽入祖坟,收挽金三万三千零八元’。”
说话间她注意到右侧三月份的支出备注:“白羽入安陵园,公墓三万元。”
“安陵园是什么?”乔劲羽疑惑。
“清湖边的公墓,”乔青羽几近失语,“爸妈偷偷把姐姐葬在寰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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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乔青羽从诡异的梦中挣扎出来,一睁眼却又被屋内的沉沉黑暗压得快要窒息。她猛然下床,逃命一般窜出了没有窗户的房间。
阳台外的空气是清冽的灰色,像是被淡墨染透。盯了良久,乔青羽才意识到外面在下雨。
她只穿着单薄的短袖睡裙,却仍被阳台外的凉意吸引过去。
正对面三楼,常年紧闭的厚实窗帘后面,透出一团暖黄色的光。细雨中这光影影绰绰,遥远地像是即将消失在森林深处的萤火虫。
许久乔青羽才反映过来,明盛家亮起了灯。
窗帘后就是明盛吧?
自从冯老板娘问她是否见过明盛后,她从未在意过对面是否有人。想起初次相见的那个炽热午后,乔青羽莫名觉得人前百毒不侵的明盛,私下就是喜欢把自己挡个严实。不然,好端端的,干嘛穿长袖戴兜帽还躲在树上?
万众瞩目的少年怀揣不为人知的心事,看似无敌其实内心依赖大树的荫蔽——这画面想着很有诗意,可乔青羽明白,放在明盛身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世界于自己是一团浸了水的毛线,缠缠绕绕越来越沉,于他却是一个没有阴影的玻璃瓶,任何一个角落都光明坦荡,能大方示人——就像他本人一样,干什么都不畏缩,即便做坏事也会坦然说出自己的理由,心里像藏不住任何黑暗似的,敞亮地近乎透明。
他哪有什么心事啊。
人和人之间,竟是这样的不同。乔青羽不禁想,若明盛落入自己的境遇,他会如何反应。一定不会甘心自己的生活被重重迷雾困住,也不会任由积压于心的愤懑无形无迹吧。很可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世界搅个天翻地覆再说。
怕别人知道自家的秘密后对自己指指点点?不会的,他不屑于隐藏自己,也不在乎这些。
乔青羽想起一件事,即开学后不久,英语老师小邬曾当众批评明盛写作文敷衍了事。“题目是’童年’,你却写树,偏题偏到了太平洋,就算了,”当时小邬这样说,“问题是你竟然自己抄自己,把一年前登上英语报的作文抄了一遍!太不像话!有那个抄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动手写几句,难道你写不出来?”
此番斥责并未让明盛难堪。他大方走上讲台,接过小邬手中挥舞的练习卷,当即念起自己的作文。
“你……”小邬脸色铁青,“停,停下!”
明盛不做理会,悠然把作文念完了,不落一词。是一篇抒情散文,通篇在歌颂一棵树。不过那个关于树的单词太陌生,乔青羽听不懂。
“你觉得自己写得很好?”小邬怒言,“这是态度问题!”
“小时候我喜欢爬树,我爸妈觉得危险,明令禁止,”明盛答非所问,环顾教室,视线来到乔青羽脸上,顿住了,而后微微加重语气,“我爷爷却带着我爬上了运河边的老树,他有时候比我还调皮,像个老顽童。”
“古樟是我童年回忆的重要部分,”明盛又说,“值得我一次次,大声的赞美。”
古樟。乔青羽醒悟的目光紧紧盯着明盛,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堂而皇之的不屑。他就是这种人,既能维持自己的高傲姿态,也能让他讨厌的人死个明白。他不喜欢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