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相信(第4/6页)
我快走两步,赶上他们的脚步。
陷入夜色中的宫墙曲曲折折,萧焕一直快步走着,没有说话。
石岩带我们走到一处由御前侍卫把守着的偏僻宫殿,进去后来到偏厢,石岩将门推开,里面的灯光昏暗,能看到软榻上蜷缩着一个白色人影。
等萧焕进去,石岩就示意守在门口的御前侍卫又拿来几盏蜡烛,把狭小的室内照得更亮,床上那个人影也清晰了一些。
那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年轻女子,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几乎遮住了脸,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戒,像只受惊的小兽。
萧焕走到榻前,向她伸出手,笑了笑温言说:“我来给你诊脉,别动。”
那女子向里缩了缩,虽然目光闪动,却真的没动。
萧焕吸了口气,慢慢弯下腰去,试探着去抓那女子的手,他的手指刚碰到她的肌肤,她突然尖叫起来,挥动双手拼命去推萧焕。
猛地被她推开,萧焕踉跄了一下。
我冲过去想扶他,一急之下竟然从后面把他抱了个满怀,怀抱里他的腰在大氅之下也显得有些消瘦,我气得发抖,劈头盖脑冲那个女子骂:“要给你诊脉的,你鬼叫什么?再叫我敲烂你的头!”
那女子被这一顿喝斥吓住,反倒闭上了嘴,又缩了缩身体。
我扶好萧焕,看到他霜白的面色,忙说:“你坐下休息一下。”
他轻点点头,笑了笑:“苍苍,别吓着她了……你待会儿帮我把她的手抓过来。”
我点头:“小菜一碟。”
说着想扶他坐在榻上,他却顿住脚步,他身后的石岩上前一步,把自己肩上的貂皮披风摘下来,放在榻上,萧焕在他铺好的披风上坐下。
我清咳一声,小声嘀咕:“扮成赵富贵喂马时,也没见有这么多讲究。”边说边爬到榻上,去抓那女子的手臂,她倒不怎么抗拒女人间的触碰,又被我刚才一顿斥骂吓得不轻,乖乖任我把她手拉了过来。
萧焕把三根手指依次搭在她的寸关尺上诊脉,勾了勾唇角:“不是我讲究太多,是这榻上太凉了。”他说着,向石岩交待,“给这屋里添些被褥,生个炭炉。”
我又清咳了一声,帮他按着那女子还是有些不安分的手臂。
他轻轻垂着的眼睛就在我面前,我瞥着他长的简直有些过分的睫毛,又小声说:“什么这榻太凉,刚刚有个人的脸,可是比这个榻还凉……”
那边他轻笑了笑,认真诊着脉,直到过了有半柱香时间,他才放开手指,向石岩点头:“取些纸墨过来,把太医院的杨太医请来。”
石岩拱手领命出去,我放开那女子的胳膊,她马上重新躲到墙角缩成一团。
我不管她看到没看到,尽量和善的向她笑了笑,随口问萧焕:“要给她开药方调理?”
他回答:“这位赵姑娘是受惊吓后变得疯癫的,要使她恢复神智比较难,只好先开些安神的药方给她慢慢调养。”
我点头“噢”了一声,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这个赵姑娘。
她虽然蓬头垢面,但眉目清秀,年纪也不大,没疯之前应该是个美人儿。这就是和冼血交好的那个青楼女子?
说着话,石岩已经回来了,带了人把笔墨纸砚摆到桌上铺好。
萧焕提起笔在纸上仔细的写下药方,交给一旁的内侍:“等杨太医到时,把这个给他,请他看看有什么需要增补的没有,以后这位姑娘就交给他了。”
萧焕交待完也没有起身,看了看我,抬手轻揉眉心,半笑半叹气:“你呀……”
我一扬头:“我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着,停了一下,就开始慢慢说,“罗先生死在凤来阁风远江剑下。罗先生奉命刺杀户部司务厅郎中熊卿平,被在场的大绸缎商邱赫山看到了真面目,后来邱赫山委托凤来阁刺杀他。”
我点了点头,风远江是江湖上近年来名声鹊起的杀手组织凤来阁的阁主,我无意间见过他,儒雅清俊、书生一样的一个人,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就是□□最大杀手组织的首领。
“罗先生被刺杀时,这位赵姑娘也在。后来赵姑娘就疯了,我交待石岩他们要找她回来照顾。”萧焕继续说,“没想到后来马上有了山海关的事,蛊行营人手不够,就拖了这么久才把赵姑娘找到。”
他说着停了一下,又笑了笑,“罗先生被害那日,我得到消息时已经迟了,没能来及救出他,对不起。”
我抬头看着他问:“萧大哥,那时候冼血进宫行刺,被御前侍卫捉住,你当着我的面打了他一掌,其实是在替他治伤,并不是要杀他,对不对?”
他微愣了一下,才笑着点了点头:“情况差不多吧……”想了一下,他又说,“那一剑来得太快,那时他内伤已深,如果我不趁他劲力随剑气倾泻的关头将他的经脉打通,再等下去就晚了,所以没来得及向你解释……”
我笑笑,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向我解释……我在看冼血倒下后,立刻就疯了一样的出掌击向他的胸口,我哪里给过他机会解释?
后来也是一样,一听到冼血的死讯,只是因为冼血的尸首被蛊行营收走,我就立刻认定是萧焕派人杀了冼血,对着刚下朝的他冷语讽刺,从头至尾,我没有想过他是不是被错怪的。
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事情,因为我被悲痛蒙蔽了眼睛,所以才不由分说把一切错误都推到了他头上?
心里刺痛着,以前一些没有注意过的细枝末节突然窜出来,分外清晰,居然让身体阵阵发冷。
在榻沿上坐下,我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萧大哥……你替冼血打通经脉的那一掌,是不是很耗费内力?”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顿了一下,才笑笑:“还好。”
“你打过那一掌后,过来拉我从冼血身边离开,我又向你胸前击了一掌,那一掌我一直都认为根本不会伤到你,因为我们之间的功力实在相差太多。” 我说着,看着他的眼睛,“后来我去见到冼血,问他伤势如何,他笑着说内伤无碍了,又无意间问了句‘倒是他怎么样了?’这句话我一直都不大明白……现在想,冼血那时应该是在问你吧?”
那天,我想的全是如何救冼血出去,如何堤防冼血不被别人伤害,完全没有留意其他任何的异常。
比如那天萧焕从我身边站起后苍白的脸色,比如第二天上午我跪在养心殿前逼他让我见冼血和后来陪我用午膳时,他断断续续的咳嗽……直到我去见过冼血后再回到养心殿,他倦极了靠在桌前昏睡,咳得俯在桌上不能起身,连近在一旁的茶碗都没有余力去拿过来……那天他就已经病得厉害了,我却视而不见,甚至以他急需的茶水为条件,逼迫他答应放走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