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繁花尽归(第2/6页)
那边萧焕却像是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看了库莫尔一眼,微笑了笑:“只带五千人,你倒真信得过我。”
库莫尔挑眉,没接萧焕的话,反倒反问:“小白你这次来,又带了多少人?”
寥寥几个御前侍卫,还有个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我,如果库莫尔指挥死士兵将死命拦截,要想从这个大营里出去,恐怕也够呛。
抬了头,两个人相视一笑,又各自错开目光,去看桌上的行军图。
如同前段时间在大同城外的大营里一样,彼此会心又快速的交谈,缜密又繁琐的各种行军线路,兵力配合,一一在这样的商讨中决定。
知道一两个时辰之内他们还不会停下,我松了口气正准备四处找铜壶,帐门口赤库就走了进来,沉默无语地提着裹了兽皮的红铜大壶,壶口冒着腾腾白气,奶茶的微带清苦的香味飘出。
原来刚才没在帐门口看到赤库,并不是他不在,而是故意回避了。
向他笑了笑,我接过他手里的壶还有铜制的小碗,不但各倒了一碗奶茶分别放在萧焕和库莫尔的手边,连守在帐内的御前侍卫们也都人人倒了一碗来御寒。
放了盐巴的热奶茶在寒夜里分外醇香,等军中守夜的哨兵喊过了第五遍号子,还在飘着雪的阴沉天幕中透出了黎明前的暗淡光亮,库莫尔和萧焕才总算从埋首了一整晚的行军图上移开目光。
深深舒了口气,库莫尔看着萧焕,笑了笑:“阿思兰杀的是女真百姓,只要解释清楚了这笔血债不应该错算到大武头上,小白,你这次其实可以置身事外。”
一夜的疲累,萧焕的脸上显出了些苍白,抬头看库莫尔轻笑:“当初我修书要你增援大同的时候,你不是也可以置身事外?”
库莫尔哈哈一笑:“那个不同,额森近年已经是女真心腹之患,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坐大?当然要出兵打他个落花流水。”
“放任额森残部在关外重地横行,对大武也是明日之忧。”淡淡接上库莫尔的话,萧焕也笑着。
看他们俩说着话,我走过去抱住萧焕的腰:“你们就别眉来眼去了,待会儿天亮了不好回城。”
库莫尔“扑哧”一声笑出来:“小白,怎么办?苍苍都吃醋了……”
就知道这两个人凑一起就没好话,跟他们计较只能自己被消遣,我翻个白眼,听到萧焕轻咳了咳,忙问他:“萧大哥,好点没有?”
轻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无碍,他握住我的手,对库莫尔笑:“那么就明日亥时,城下相见。”
库莫尔颔首一笑:“城下相见。”
确实已经不是早了,和库莫尔告别,由赤库护送到营地外,再循着原路返回,这么一圈折腾下来,在进到城内之后天色就已经发白。
劳累一夜,萧焕的身子早就承受不住,却连休息一下都没有,不等天亮就召集齐守将,安排下去出击的准备。
坐在他身边的软榻上,一边逼他喝药,一边看着他条例明晰地处理各种军中事务,我同样一夜没睡,现在被温暖的炉火一熏,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房里的官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光了,我躺在萧焕膝头,身上盖着软暖的薄毯。雪天不辨晨昏的白色光芒照进窗来,一室静谧安逸。
觉察到我醒来,低头看着我,萧焕唇角勾起温和的弧线:“苍苍。”
全身都包裹在慵懒的温暖中,我伸臂抱住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他胸前,最后才笑:“萧大哥。”
大武和女真再度联手对敌,这次的对手是隐藏在雪原之后的鞑靼残部。
十一月二十三,大雪初停。
十一月二十三日亥时,月光下的山峦原野覆盖在新雪之下,锦州城外一片银白。
空气清冷,呼吸之间都是层层寒意,无声列队站在城下,甲胄在身的将士不是迎敌的姿态,而是静静地等待盟军的到来。
队列之中的马车门帘掀起,红泥火炉的微光中,萧焕难得地不在忙军务和政事,慢慢翻着手中的棋谱,在身旁的棋盘上自弈。
安静中,同在车内的柳时安蓦然看着棋盘开口:“皇上仁爱,不忍弃子。”
抬头看了看他,萧焕笑笑,没接他的话,却问:“时安,在你看来,现在的局势怎样?”
略停了一下,柳时安回答:“库莫尔用兵一贯奇险诡谲、大开大阖,此次却失之急躁,佯攻锦州再图诱敌固然是好,但天时不占,人心不稳,单凭女真兵力,胜负难说。”
要说他上一句话还是旁敲侧击,这一句话意思就很明了了,他对萧焕出兵相助库莫尔很有些不赞同。
萧焕又笑了笑,拈起一粒棋子,却不落下,继续问下去:“那么更进一步呢,你以为现今辽东形势如何?”
没了刚才的断然,沉吟之后,柳时安才答:“建州自德纶十年起积聚,至今已有数十年,自立国至今,也有十余年,视之为敌,实为忧患,视之为臣,恐有不服。然长此纵容,有一日必当危及江山基业。”
柳时安果然血气方刚什么都敢说,要是曹熙在这里,只怕手又要抖了。
萧焕点头,再问:“那么平辽呢?你怎么看?”
柳时安一顿:“全力治辽,十年后或可有望。”
淡淡一笑,萧焕把手中的棋子轻放在棋盘之中:“那就十年后再议。”
这么一句话轻描淡写般地带过,让柳时安立刻绷紧了唇角,似乎是胸中块鲠还没有吐尽,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青白了一下,居然显出了些尴尬。
这位新晋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还是历练少,跟萧焕这种老狐狸说话,想不被绕进去很难。
他们说着,车外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雪原中女真骑兵的身影清晰可辨,库莫尔已经到了。
奔驰而来的骏马扬起地上的雪粒,库莫尔一马当先,猎猎寒风吹起他身后银灰狐氅,英挺的眉目在新雪辉映下犹如刀刻,勒马阵前,他语气微沉,带着山雨欲来般的威压:“女真库莫尔在此,大武德佑陛下,可愿助我驱逐异族,杀敌报仇!”
起身缓步走下马车,隔着重重将士和他相望,萧焕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传送出去:“大武与女真骨血相连,女真之敌,就是大武之敌。”顿了一顿,他缓声说:“现大武锦州儿郎三万,当助汗王库莫尔围剿鞑靼,肃清家园!”
锵然一声抽出长刀,库莫尔举刀向天,一字一顿,宛若椎心泣血,肃杀之极:“驱逐鞑靼,肃清家园!”
“驱逐鞑靼,肃清家园!”震山般地呼号响起,哀恸凄厉。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群狼对月号哭,浓重的悲哀和无尽的杀气撕裂长空,直达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