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烟雨(第15/16页)
然而在德新元年之后,萧焕的身体却仍旧不断衰弱下去,他开始突然昏睡不醒,上一刻他还在同苍苍闲谈,下一刻就会失去知觉,直至几个时辰后才清醒。
这种情况在德新二年入秋后才不见,苍苍正为他病情好转而欢欣,却在一次清晨发现了在床边压抑着声音掩唇咳血的萧焕。
那种昏厥的症状每一次都有可能让他再也不会醒来,但为了避免,却必须服用一种有毒的药物来压制,萧焕的每一天,都是用不断咳出的血和身体的剧痛换来的。
那天抱着他的身子,苍苍两年来第一次哭出声音,萧焕却只无声浅笑,轻轻替她拭去眼泪:“苍苍,我只要能在你身边……”
苍苍摇头,抱着他默默流泪。
衰弱的心脉承受着药物的侵蚀,多年前就有的心悸症状频繁地复发。早就油尽灯枯的身子连郦铭觞都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他自秋至冬,随着心脉的绞痛,咳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脸色苍白如雪。
终于等第二场大雪落下,郦铭觞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说了一句:“让炼儿和清小子都来一趟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苍苍正和他一起站在廊下,眼中的天地突然就模糊了,半响之后,轻声答应:“好。”
结果一天之后,来的不止有炼儿和萧千清,还有很多人,宏青和荧,新婚的石岩,花白头发的冯五福,内阁首辅张祝端,最后一个人慢慢走进院中,是一身素白的苏倩。
抬头看过来,苏倩笑了一笑:“我来替凤来阁的大伙,送送白阁主。”话音落下的同时,有晶莹的光芒从她眼角一闪而逝,隐入她的白衣中。
苍苍笑了:“好,不过他精神不大好,你们慢慢来。”
外厅中也升起了火,娇妍奉上新烧开的茶水,苍苍撇下等待的人,走到内室去。
萧焕清晨才刚心悸过,正靠在锦垫上闭目休息,这时候听到门外的声音,睁开眼向苍苍笑了笑:“谁来了?”
苍苍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还不是那一帮老惦记着你的人,还不死心啊,真烦人!”
轻笑了起来,萧焕也为难般摇了摇头:“这样啊,我也没办法了。”
苍苍笑着走过去,坐在床边,抱起他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让他说话能稍微舒服些。
最先进来的是宏青和荧,荧虽然懵懂,这次也知道是离别的时候了,无声走过来,搂住萧焕的腰:“哥哥。”
萧焕抬手轻拍她的肩膀,轻笑了笑:“小荧。”
宏青在一旁拉住荧的手,努力微笑:“陛下,我会照顾好荧。”
此后石岩和苏倩单独进来,行宫中的孩子们也被叫到了外厅,冯五福带着他们进来,小焰尚且平静,小邪却顶了一双哭肿的眼,燃和灿还年幼,一起挤在床头含着眼泪。
萧焕轻咳着一一安慰他们,苍苍怕他太过辛苦,忙让小焰带着弟弟妹妹出去。
最后进来的是炼儿和张祝端,炼儿还穿着未来及换下的朝服,走到床前,掀衣跪下:“父皇。”
萧焕冲他笑笑,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张祝端:“祝端,炼儿还年轻,此后江山社稷,还要烦劳你。”
端正跪在床前,张祝端叩首:“微臣知道。”
笑了笑,萧焕轻咳一声,苍苍听出他的疲倦,忙握住他的手:“萧大哥,要不要休息?”
萧焕轻摇了摇头,向炼儿笑笑,声音微弱,语气却坚定:“炼儿,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大武帝王。”
炼儿自进来后一直跪着,咬唇忍住心中悲痛,用力点头。
嘉许地向他一笑,萧焕却咳了一声,唇角涌出鲜血。
炼儿大惊,忙叫了声“爹爹”,扑过来举袖替他去擦,那血却怎么也擦不尽,萧焕侧头轻吸了口气:“炼儿你出去吧……”
知道他早就累了,硬是忍着呕出的心血说了这么久的话,苍苍示意一旁没有走开的冯五福扶起炼儿拉他出去,又让他把张祝端也请了出去。
冯五福擦了擦眼泪,走至门边躬身一礼,退出去把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她和萧焕两人。
把冰冷的手掌放在她手上,萧焕轻咳了咳,微笑:“苍苍,抱歉……”
握住他的手放在面颊旁蹭了蹭,苍苍笑笑:“说什么抱歉啊,原来你答应过我十年,现在都有十三年了……我早满足了。”
目光眷恋地留在她的脸上,萧焕轻声咳嗽。
抬起手轻轻替他擦去唇边的血痕,苍苍低头,在他沾血的薄唇上吻了一下,笑一笑:“萧大哥,我会跟你一起去。”
这句话她十三年前就说过,现在又说出来,却还是不带一丝犹豫,语气平静之极。
目光微微闪动,萧焕轻咳着,终究是笑了笑:“苍苍……”
苍苍低头,用唇堵住他微冷的薄唇,这一吻带了淡淡的血腥气味,分外深长。
这次见面之后,萧焕又撑过了一个月,每次心悸都要咳血,他却坚持着咽下汤药,不显露出一丝痛楚,看向苍苍的目光温和如昔。
一个月后已将近新年,这天又下起大雪,大地一片银白。
萧焕自前一天夜里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咳血,第二天早上咳出的血迹已经沾满了苍苍手中白色的锦帕。
扶着他坐起来,亲手替他梳洗,苍苍端来准备好的温水给他漱口,水刚入口他就倾身吐了出来,青瓷碗中鲜红血丝散逸开来。
在一旁的娇妍看着,就转过脸去,悄悄擦掉脸上的泪水。
他吃不下东西,苍苍也就不再劝,找来一件雪裘替他披上,把他抱上轮椅,带他去湖心的小亭中看雪。
行宫中的池塘全都连着温泉,四季都不结冰,亭子里烧起了地炕,湖面上的风吹来也不嫌寒凉。
萧焕已经没有力气,苍苍把他抱下来放在亭中铺好的绒毯上,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胸前,和他一起看空中的雪花飘落到冒着雾气的湖面上,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躺在她怀里轻声咳嗽,萧焕没来得及抬手掩唇,鲜红的血从唇角涌出,滑落在雪裘上。
用手中的锦帕替他擦去了一些,知道他习惯忍着,苍苍把帕子放到他唇下,笑笑:“萧大哥,别压,都吐出来。”
冲她勾起唇角,萧焕轻咳着,唇间的血涌出,不大工夫,就染透了苍苍举着的锦帕,他却还是没有咳完,艳红的血顺着下颌流入衣襟。
这是忍了太久咳起来才会这么绵绵不绝,苍苍不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抱着他的身子,听他轻声咳着,用脸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擦:“萧大哥,你以后都不要再忍了好不好?”
染血的唇角勾起,极轻地握住她的手,萧焕看向她,轻笑了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