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烟雨(第2/16页)
跟在软轿后,头戴斗笠的年轻教众们,或者散去,或者和软轿走向相同的方向。
几条细而逶迤的人流,分散到苏州城狭窄的街巷水路中。
人群尽头,那个白衣的年轻人却留了下来,他就站在原地,垂在腰间的,有一柄金色的刀。
没有刀鞘,利刃就这么暴露着的短刀,通体是紫金铸成,如果被那只秀美修长的手握着,会有惊艳的颜色。
未来的某一天,只怕还是有机会交手吧,和那个人,那道任何武林中人都会为之兴奋的青光。
淡淡笑着,他俯身,向身侧另一个没被移动的软轿中说,“喂,你还没死吧?”
这顶软轿上围的,却不是轻纱,而是黑色的厚绒布,严严密密的盖着。
轿子略微晃动了一下,接着传出一个被黑绒闷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再不抬我回去睡觉,就真得要死了!”
“啊?我还真的以为,你为你的知己抛头颅洒热血,置生死于度外了呢!”笑着说,白衣年轻人却还是很快就拍了拍轿夫的肩膀,“麻烦抬稳一些,里面有伤者。”
哼哼的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声音低沉,还是绒布隔音,并不清楚。
隐约的似乎有一句是“为你也会”。
白衣年轻人没有听清,他也并不打算去听,只是脚步慢慢的,跟着走在黑绒的软轿旁,悠闲怡然,手掌扶在轿身上,稳住不重的颠簸。
避开那个热情来拉他们入席的流云庄大小姐,苍苍牵着萧焕的手,刻意离那些热情高涨的武林人士远一点。
在灵碧教败退了后,这些人居然全都一涌到虎丘山脚下的流云庄里,开始享用武林盛会后惯例的酒宴。
方才群情激奋的人们,现在凑到一个大桌上,相谈甚欢。
那个流云庄的庄主秦时月,还给萧焕留了一个正中的位置,遣自己的女儿过来叫他们入席。
热心和不计前嫌的架势,让苍苍不由得怀疑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这顿闹哄哄、皆大欢喜的酒席。
留在酒席上,铁定是要被不停灌酒的,就这么站在边厅里推推让让,都过来了好几拨端着大海碗敬酒的武林豪杰们,要真坐下了,那还得了。
避到最后,苍苍索性拉萧焕从小门中溜到了庄外的大街上。
“以后绝对不参加武林大会了!”咬着牙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苍苍回过头来,手里的伞还是举得高高,遮住两个人的头顶,小心抚住萧焕受伤的右手,“还很疼吗?”
赴宴是赴宴,流云庄还是早早的就让自己庄中的大夫给萧焕裹好了伤口。身上几道小的伤口都很浅,那穿掌而过的一刀,虽然幸运的没有切断经脉,留下的伤口却不容易愈合,到现在,细白的绷带上,还有点点的血迹渗出。
“没有关系。”笑着低头看她,萧焕摇头。
“说谎!”皱着鼻子不客气的反驳他,苍苍停了停,突然说,“萧大哥,我们回京城吧。”
“回京城,为什么?”有点惊讶她怎么突然要求回到之前她一直讨厌的京城,萧焕笑问。
“想回去就回去了,还问什么?”苍苍狠狠瞪他一眼,接着拉住他的袖子,“走了,走了,回客栈吃饭休息去,干站半天累死了。”
抬腿想要跟上她的步伐,胸中却猛地滞了一滞,身子有一刹那不能移动。
这个身体,果然不适合打斗。
施出纵火术,其实已经是他的极限,后来刘怀雪上台,他虽然做了请的手势,却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在交手的途中,就力竭而退。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来,但如果他不来,那么征服中原武林,之于灵碧教,就不再只是一个威胁。全江湖都将卷入一场血战,为了灵碧教教主想要表达的一个决心:为了最终的那个目标,她会利用所有的手段,牺牲所有的东西。
仅仅为了向他宣扬这样一个意图,会有无数的人丧失生命,无数的尸骨堆积。
“萧大哥?”感到了他的迟疑,苍苍立刻回头,打量他的脸色。
笑笑:“走吧。”萧焕抬步,任她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微雨的街巷里,那一柄淡黄的雨伞,被雨水冲刷得鲜亮如花。
“比武两场,对方退走,此役得胜。”垂手站在低垂的茜纱帘前,蛊行营侍卫首领班方远低头报告。
“知道了,辛苦你了。”帘后的人轻声开口,声音雍容柔和,她顿了一下,接着问,“皇帝呢……什么时间回来?”
“回太后娘娘,或许还需耽搁几天。”班方远答了,停了一下,又说,“陛下旧疾复发,身子不大好。”
似乎是皱上了眉,良久,帘后的人才轻叹一声:“真是胡闹,一国之君,就这么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还耽误这么久。”她又顿了一下,“你去告知皇帝,叫他速速回来,务必赶在腊月之前。”
“是。”班方远沉躬身低头。
“等等,”帘后的人突然出声叫住他,“你还拿了什么东西?”
“回太后娘娘,”看了看手上那叠东西,班方远回答,“是吏部年底需要着重考核的官员名单,陛下命卑职带回来交予养心殿。”
近百个官员的司职籍贯资历能力,每个人还有简明扼要的评语。工整隽挺的小楷细致地列满了长长的书折。把这些交到自己手中时,那个人脸上还有着彻夜未眠后的倦意。
其实这么久以来不时的行走江湖,没有一次是和那些重要的政事冲突着的,除了每天在呈上来的票拟上批朱这样的例行公事,不曾有哪一次真正延误过朝政。反倒是因为担忧政局,他们这些暗卫,会时不时的被联络出来,受命送一些询问或指示的信函到易容在养心殿顶替皇帝的杜郡主手中。
静了一会儿,帘内传来的话声依旧冷淡:“你下去吧。”
班方远再次行礼,退身出去。
“萧大哥!”清脆欢快的声音瞬间充满车厢,苍苍兴致勃勃,“我们到汴梁了!”
慢慢拿下盖在脸上的那本书,萧焕轻咳了一声,才坐起身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笑起来:“到汴梁有这么高兴么?”
“当然有了!”苍苍用力点头,“我还没来过汴梁,我早就想来这里看看了!”
“那咱们今晚就住在汴梁好了。”萧焕笑着。
“太好了!”苍苍高兴得一下跳起来,差点撞到车顶,“咱们去吃天下第一楼的灌汤包!”
赶了一整天的路,现在已经是暮色四合了,马车穿过即将关上的汴梁城门,走入到青石铺就的街道中。
六天前雨还没停,他们就从苏州出发,这几天日夜兼程,总算到了汴梁。他们走的时候那个神医郦铭觞脸色不是多好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也没有一起跟着来。于是同行的人就只有她、萧焕,还有两个随行赶车以及安排食宿的黑衣御前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