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恨生兰林起惊雷(第4/5页)

挣扎间,有物事从她怀里飘落。

是那块五彩丝绣的鸳鸯戏水绢帕。帕子从明瑟怀里徐徐飘出,最后委顿地落在地上。

明瑟眼角已起了泪意,瞅着那块丝帕,凄笑起来:“我诅咒皇上?!亏你们想得出!”

她想要挣出一只手来拾起丝帕,眼看指尖就要触到丝帕的边角,但一只云丝履的鞋便踩了上去,正踩在那对戏水的鸳鸯上。

琳荣冷冷地踩着丝帕,单脚用力地碾着。

“不!”明瑟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抬头朝琳荣喊,“大胆奴婢,我是襄吴公主,是皇上御封的容妃!这是我和皇上的约定,他要我绣了鸳鸯送给他!你该当何罪……”

我喊了一声:“明瑟!”便向她扑去,但旋即也有两名宫人从身后将我的胳膊紧紧抱住。

林婕妤显然被明瑟的话刺激到了,嫉恨的神色在脸上转瞬即逝,她转而掩口而笑:“赫连明瑟,皇上对你只是逢场作戏,要知道帝后情深,皇上对萧家也是青眼有加。你一个异族女子,只在御花园里与皇上见了一面,便妄想与娘娘齐肩?况且你用厌胜之术诬蔑皇上,皇上岂会对你再存一丝一毫的怜惜?”

明瑟尽管跪在地上,狼狈无比,依旧不失气度地斜睨了林婕妤一眼,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纵使皇上给了这世间女子无数恩宠,但赫连明瑟相信,他若是金风,我便为玉露!你们敢不敢让我见皇上,亲自口陈冤情?”

我心里一恸。明瑟,你可知江朝曦身为一介帝王,从未将情爱放在心上!

明瑟本是襄吴的公主,千宠万爱中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若我一早就将玉梳的事交代出来,她又何必受这样的牵连?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溪云,有朝一日这柄羊脂玉梳传给了你,你一定要用生命来保护它,因为它上面凝聚了我们洛家的一个惊天秘密。若是揭开秘密,我们洛家就会大祸临头。”

彼时的我,不谙世事,好奇地问母亲:“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毁掉秘密?”

母亲凝重地说:“云儿,你不懂。”

为了一个可能永远被掩埋的秘密,让明瑟受这样的牵连,究竟值不值得?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臣妾和容妃奉诏入宫,为的是两国交好。容妃出身高贵,品性高洁,自御花园和皇上初遇之后,便对皇上倾心,她又怎会欺君罔上,做下巫蛊之事!”

“你们倒是很能拿两国情谊做文章。”皇后冷眼看着我们,“后宫妃嫔不得涉及朝政,否则论罪当诛,看来你们都需要好好教导一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干脆不争辩,对花庐道:“备辇,本宫要去见皇上。”

“皇上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慧贵人急不可耐地喊了出来,“洛溪云,巫蛊之事,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我含笑转身,看着她有些扭曲的娇艳容貌,道:“明瑟若是定了罪,你们可快活得很!两国停战盟约上的墨迹未干,你们又可以借着巫蛊事件向襄吴发难了!至于我嘛,有了明瑟这个前车之鉴,皇上就算与襄吴有交好之心,也会对我百般忌惮,你们以后想怎么整我就怎么整我,对不对?”

皇后的脸色十分难看,正要开口发作,我瞅准时机又抢白一句:“对不对?”生生堵住了她的呵斥,气得她几乎要失了皇后的仪态,拍案而起。

林婕妤被我一番话激得张口结舌,愣了良久才对皇后道:“娘娘,洛溪云是不是有些失心疯?如此疯癫之人,什么做不出来?说不定,说不定巫蛊之事是她所做,不过是嫁祸给赫连明瑟罢了!”

皇后气得满脸通红,只满脸通红,重复地说着:“放肆,放肆,你们都反了!”

花庐早白了脸,拼命地扯我的衣袖。我不理她,若有所思道:“失心疯,会被关到哪里呢?掖庭,暴室,还是直接冷宫,天天喝药?请皇上裁断,还是请太后发落,皇后你会不会趁机来个大义谏言?”

皇后捂住心口,身子软软倒下。林婕妤慌忙扶着皇后喊:“皇后的心口痛发作了!”

大殿里的人乱作一团,请太医的请太医,抬人的抬人,拿热水的拿热水。

我脸上笑意未减,踱步到押着明瑟和紫砂的宫人身旁,对他们说:“你们最好别使什么阴招,等我回禀了皇上,会念及你们听话,给你们一个全尸。”

两名宫人面面相觑,一脸狐疑。明瑟嘴唇颤抖,泫然欲泣:“姐姐,巫蛊之事的矛头就是指向我的,你不要掺和进来!”

紫砂跪在一旁,嘴角渗血,对明瑟说:“主子,唇亡齿寒,你倒下了,沐清公主也坚持不下去的!我信你们都是清白的,可是若是皇上真的怪罪下来……”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抬头看我:“贵嫔娘娘……紫砂懂你的苦心,紫砂给你磕头了!容妃是襄吴国皇帝最疼爱的公主,洛家是襄吴世代忠良,沐清公主有牺牲自己的决心,紫砂若能替,也甘愿替公主去死!”

我依旧笑着,心却一寸寸地寒了下去。紫砂比谁都明白,和容妃同居一宫的我,若是为明瑟顶罪,几乎找不出破绽。

花庐惊道:“紫砂,我家娘娘在想办法救容妃,你何出此言?”

明瑟猛然抽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扇了紫砂一巴掌,一字一顿道:“紫砂,休要胡言乱语!你说的,我不屑。”

紫砂原本肿胀的脸颊,被打得破了皮,渗出紫红的血珠。她怔怔地看着明瑟,流下来泪来。

我心头泛起一阵酸涩,慢慢蹲下握住明瑟的手,道:“公主,洛家世代忠烈,自然会保全公主。”

我并没有十分把握让他赦了明瑟。如果这条路走不通,我也只能施行紫砂之计了。

“你也是如此想我的吗?”明瑟眼眶中的泪终于如脱线的晶珠,一颗颗落下,“你以为我方才对紫砂的呵斥,是逢场作戏?我堂堂赫连明瑟,就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我不知说什么好,站起身来,转身吩咐冷碧苑的几名宫女打开殿门。那几名宫女瑟缩了一下,低头避开我的目光,一动不动。

我冷笑一声,正欲发作,大殿中蓦然响起了一声厉喝:“贤贵嫔对皇后不尊,目无尊卑,理应受罚!谁敢擅开殿门,放走贤贵嫔?!”

是琳荣的高喊。

皇后鬓角早被汗湿,面色苍白,在琳荣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将手上嵌珠描丝的珐琅护甲遥遥指向我,道:“将贤贵嫔拿下,廷杖二十!”

我冷冷地和皇后对视,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慢慢地举起。

琳荣难以置信地盯着我手中之物,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林婕妤和慧贵人,也是面无血色。气氛只凝滞了那么一瞬间,原本冲向我的内侍,顿时失了锐气,纷纷叩首谢罪,殿中的跪地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