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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第2/4页)

而戍边地,自然是凉州。

漫长的几个月过去,再回凉州城,早已满目疮痍。

老总管据说是突发恶疾而亡,诸位都督竟还像模像样吊唁哭祭,奔告朝中。

战事却没停,西突厥和吐蕃借口之前是发现凉州生变赶来观望,却又背地里不时进攻凉州。

穆长洲听人说起这些时,已经身在南面关城的城头上。

作为充军戍边的罪人,只会被当作人盾送往最前沿,因为死不足惜。

外面就是吐蕃兵马,身边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军中莽汉,守城的生死边缘,他们竟还不停在闲扯——

“听说郡公府的事没?说没就没了。”

“没听说,咋没的?”

“不知道啊,说是听到风言风语的都没了,好像说被人杀了全家还是咋,犯人早被抓了,哎哟那府里,大火烧了好多天呢。”

“谁啊,这么狠!”

忽来声音打断:“行了,都别说了,上头说过,不让传什么郡公府的事,知道了就杀头!”

所有人噤声了。

穆长洲抓着弓,眼盯着外面吐蕃兵马的动静,嘴边浮出冷笑。

郡公府的事似乎就此过去了,无人在意。

圣人将他认罪被判的消息送回了河西,下旨厚葬郡公一家,那群人答应得十分干脆,人人称郡公可惜,反又四处遮掩,不准任何人提及。

结果如何不重要,只要圣人不在河西众人中追究就够了。

至于他一个文弱养子,已顺利替他们顶了罪,又被送到他们眼皮底下,这不明摆着连朝中都要让他死,谁还会当回事。

往后遮掩久了,自然就无人再记得郡公府了。

“哎!书生!”忽有人重重拍了他一下。

穆长洲瞥去一眼,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留着络腮胡,蹲到了他面前,与他这充军的不同,是正经从军之人。

“一看你这白净瘦弱样就是个书生,可会写字?”汉子从怀里掏出小心装着的笔墨,贼兮兮的,“我从大帐里顺出来的,你帮我写封家书回去,回头打起来我帮你挡前面,怎样?”

穆长洲看他两眼,又扫一圈周围其他人:“不用替我挡,我可以帮你们所有人写家书,还可以替你们在里衣上写名字,以免死了收尸不知名姓。”

顿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刚才的汉子瞪着眼似不信:“这么好?白写啊?”

穆长洲说:“只要你们齐心抗敌,挡住来犯敌兵,保住凉州。”

汉子“啧”一声:“那又何必,你不知道现在凉州多乱?一群别州都督挤在这里,说着同心抗敌,成天斗来斗去,连咱们这支凉州队伍也被他们抢来抢去,他们都不抗敌,咱们抗什么啊!”

穆长洲已听说了,这群外州都督似乎生怕朝中任命新总管,接连上奏朝中要先协同抗敌,自行推举了个总领兵事的都督出来,私底下却在明争暗斗。

正好,越乱越无人顾及他,才能让他趁早立足。

他说:“就算如此,你们难道不想靠军功晋升?”

汉子来气:“我倒想,咱们头上的百夫长可不是好人,打仗怕死,有点功劳倒都被他一人夺了,谁要替他卖命!”

穆长洲幽幽开口:“那百夫长若是殉国了,不就可以换一个了。”

汉子猛然看了过来:“你这书生够狠啊,我还当你是个君子呢!”

“做君子给不了我要的,”穆长洲冷笑,“要什么,得靠自己去争。”

汉子咧嘴笑了:“是我小看你了!说吧,你有什么主意,我听你的。”

穆长洲问:“你叫什么?”

“胡孛儿。”

“好,你以后就跟着我。”穆长洲看向其他人,“都跟着我,守住凉州,才能都有前程。”

两月后,穆长洲的伤完全好了,已成百夫长。

一开始被身边的人推为伍长、什长,到取代百夫长,队伍混乱,升迁反而迅速又顺利。

身边人与他逐渐熟悉,再无人小看他是个书生,尤其是他张弓射箭时,几乎全傻了眼。

胡孛儿则快要成他左膀右臂,有次悄悄问他:“听上头有人说你是郡公府的养子啊,你还高中进士,咋成这样了?他们不是说郡公府没了嘛?”

穆长洲说:“我的事以后都少提。”

胡孛儿一噎,嘀咕:“怎么中了进士还不想提呢……”

似乎什么都很顺利,只是半夜里总会被梦惊醒。

梦里是郡公府的长夜,郡公和兄弟们被割下的头颅,每次惊醒,汗湿草席薄被。

营帐里睡通铺,连胡孛儿也被吵醒好几次,某夜终于忍不住推醒他:“你怎么老惊梦,还总嘀咕兄弟父亲啥的!别人要想害你,等你睡着最好,一害一个准!”

穆长洲睁着眼,一头浮汗,低低说:“以后再发现我做梦,便用凉水将我泼醒。”

胡孛儿纳闷:“为啥?”

穆长洲说:“照办就是。”

胡孛儿答应了。

从此铺头多了一碗凉水,只要发现他做梦,胡孛儿就将他泼醒。

十几次之后,他再从睡眠中睁眼,听见胡孛儿惊喜地告诉他:“真没见你做过梦了!”

更甚至,他的一只手还狠狠摁着胡孛儿的肩。

胡孛儿脸上的惊喜又转为惊奇:“你这是连睡着也不放松了!”

穆长洲确实没再梦到过那夜了,甚至睡去时也警觉防范。他不能有弱点,不能有短处,便是一个梦,也要抹去。

彻底抹掉过去,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偶尔听到别人私下提及郡公府时,他也会强迫自己听下去。

终于,再听到一家人的死,他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了,冷淡得如同一个外人。

只在洗澡时看见身上那些留下的伤疤,扭曲缠绕又丑陋可怖,才会想起曾经,直至厌恶。

但也没什么,比起要做的,这些都没什么……

半年过去,两面的敌军仍在小股侵扰,却又不完全来攻,仿佛也在放任凉州城中的各路都督私斗一般。

那日,穆长洲第一次带着十几人外出巡防,刻意往西,绕了个大圈子。

早已听说,另一支抵抗的队伍就在附近。

不多时,果然见到几人打马而来,为首的是个少年,清清瘦瘦,穿一身戎装。

穆长洲叫胡孛儿带其他人在后面等候,独自走了过去。

对方看到他一停:“你竟还活着?”是河西豪族张氏的张君奉,“我以为你也死了。”

“没死,还活得很好。”穆长洲说。

每日穿梭军营,勤于练兵习武,连饭都要多吃几口,他必须好好活着。

张君奉叫其他人退后,匆匆下马走近:“张家当时被调开了,郡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得知你回来,本还想去府上庆贺你高中,怎就变成了这样?”

他是本地世家子弟里与穆长洲为数不多算有交情的。穆长洲不答反问:“你现在追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