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提刑(第8/10页)
宋慈忽然一句话,将真德秀从往昔拉回到了眼前:“老师之前说何司业为情所困,等了杨家小姐四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头,这话又怎讲?”
“何太骥一直对杨家小姐念念不忘,这四年来,他对杨家小姐的追求一直没有断过,可杨家小姐始终不搭理他。不久前我听他说,杨家小姐对他态度有所转变,终于答应与他见面了,他非常高兴,迫不及待约我去琼楼喝酒,把这事告诉了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真德秀回想了一下,道:“有五六天了。”
宋慈想了一想,又问:“何司业可曾与人结仇?”
“何太骥一向独来独去,除了我没别的朋友,与旁人几乎没有来往,更别说结仇了。定要说结仇的话,他治学严谨,对违反学律的学子处罚很严,据我所知,不少学子都对他心怀不满,可这总不至于杀人吧。”
“那他的家人呢?他家中亲族关系如何?”
“他没有家人。他自小父母早亡,抚养他长大的叔父,也在他入太学后不久便去世了,从那以后,族中亲人便与他断了来往。他当上司业后,倒有亲族来巴结他,全都被他轰出门外。他为了杨家小姐,一直没有婚娶,一个人租住在里仁坊。”
宋慈记得真德秀讲起初见杨菱时的场景,杨菱自报家门便是在里仁坊,道:“何司业租住在里仁坊,是为了能常见到杨家小姐吧?”
“是啊,他租住之处,从窗户望出去,便能望见杨家大门。可杨家小姐极少出门,只在逢年过节时乘轿去净慈报恩寺祈福。他这四年下来,在里仁坊就没怎么见过杨家小姐,每到逢年过节时,他跟着轿子去到净慈报恩寺,才能远远地望上杨家小姐一眼。”
宋慈听了这话,心中不免奇怪,只因当年杨菱不施粉黛,不守闺阁,常常骑马离家,敢一个人入山射猎,敢替素不相识的女眷出头,鞭打当朝太师之子,大有巾帼不输须眉的英气,可这般女子,居然会变得深锁闺阁,闭门不出,只在逢年过节时乘轿去寺庙祈福,如此行为实在大相径庭。他道:“净慈报恩寺在城外西湖南岸南屏山下,从里仁坊过去,距离可不近。”
“是啊,太骥每次都会跟着去,只求能看上杨家小姐一眼,再远他都甘愿。”
“近来何司业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他与往常一样,没觉得他有什么反常。”
宋慈暗自思考了片刻,问道:“四年前巫易自尽时,最先赶到岳祠的人是谁?”
真德秀回想了一下,道:“我若没记错,应该是几个起早洒扫的斋仆,发现岳祠起火后呼喊救火,许多学子都惊醒过来。我也是那时被惊醒后,与同斋们一起赶去岳祠救火的。”
“当年老师赶到岳祠时,现场是何状况?”
真德秀回忆当年所见,脸上现出惊恐之色,道:“很大的火,门窗都在燃烧,屋顶都蹿出火来,连天都烧亮了。到处都是奔走救火的人,到处都是尖叫声、呼喊声。可火势太大,难以靠近,再怎么救火都无济于事……到后来岳祠烧光了,火势变小,才终于将火扑灭……”
“火灭之后,”宋慈道,“是如何发现巫易自尽的?”
真德秀叹了口气,道:“巫易的尸体就悬在那里,已经烧焦了,一抬头就能看见。当时人人都以为只是失火,没想到还有人在里面。此事很快报至府衙,府衙来了人,后来提刑司也来了人,运走了巫易的尸体,封锁了现场。再到后来,就听说提刑司查明了案情,是巫易被逐出太学后,前途尽毁,走投无路之下,才在岳祠自尽……”
“据我所知,当年火场中曾发现了一把锁,在进门的位置。老师可还记得,那锁是锁住的吗?”
“发现了锁?”真德秀摇了摇头,“这我倒没印象,只听说火场里发现了巫易的词,埋在他自尽的地方,就是刚才那首《贺新郎》。”
“当年岳祠的门是常年上锁吗?”
“是常年上锁,那时岳祠破败不堪,不让人进出,后来重修了岳祠,才不再锁门。”
查问至此,宋慈不禁暗暗心想:“凶手杀害何司业,处处模仿当年的巫易案。真博士乃巫易好友,对巫易自尽一案定然十分关心,连他都不知道当年火场中发现铁锁一事,凶手却知道用铁锁将岳祠的门锁住,足可见凶手对巫易案是多么了解。”沉思片刻,宋慈忽然问道:“老师,巫易自尽那晚,何司业人在哪里?”
“在斋舍。”真德秀应道,“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他都在斋舍。”
“他那晚一直在斋舍,没有外出过吗?”
“他上半夜出去过。”
“出去做什么?”
“那晚他对李乾大打出手,气得李乾愤而退学,后在我劝慰之下,他消了气,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确实过分了些,便出去找李乾,想给李乾道歉,把李乾追回来。他在外面找了很久,所有李乾可能去的地方都去找过,可是没有找到,最后一个人回来了。”
“他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我当时担心太骥和李乾,一直没睡。我记得是三更敲过不久,太骥就回来了,那之后我才睡着的。”
“这么说,下半夜老师睡着之后,何司业有没有再外出,你并不知道?”
“这个……我确实不知。”真德秀道,“对了,说起下半夜,我倒想起一事,那晚我们养正斋的火炭少了一筐。”
“知道是谁拿走了火炭吗?”
真德秀摇头道:“太学每月都会发放月钱,冬天时还会发放火炭。那筐火炭原本放在墙角,是留着过年用的,可下半夜一觉醒来,火炭就不见了,问遍同斋,都说不知道谁拿走了。”
一提到火炭,宋慈自然而然想到了巫易一案中的暖坑,暖坑中埋的就是火炭。下半夜养正斋中有人拿走了火炭,倘若这人是何太骥,那就意味着何太骥下半夜外出过。宋慈想了想,忽然道:“老师,你方才说,何司业同李乾发生争执时,曾斥责李乾私藏禁书,还骂李乾是侏儒。”
真德秀点了点头。
“李乾私藏了什么禁书?”宋慈问道,“又为何骂他是侏儒?”
“李乾个子矮,总是戴一顶比旁人高一大截的东坡巾,又拿一册《东坡乐府》垫在靴子里,这样看起来高了不少,可那模样总显得别扭。李乾怕别人笑话他个子矮,殊不知他戴这么高的东坡巾,反而惹来更多取笑,还不如像巫易那样,虽然个子也不高,却从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反倒活得自在。至于禁书,这《东坡乐府》,早在徽宗朝便被定为禁书,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民间传阅之人甚多,早就没人当它是禁书了;再说李乾和苏东坡一样是眉州人,有一册《东坡乐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李乾只是拿它来垫脚,并不是想私藏禁书,何太骥拿这事来斥责李乾,还对李乾动拳脚,实在是有些过了。”真德秀看着宋慈,奇道,“太骥斥责李乾私藏禁书,这与太骥被杀一案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