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3页)
那天,冬雷震震,暴雨疾落,仿佛在为冤屈忠臣不平。
清晏殿上,从殿中到殿外台阶上,跪满了无数朝臣,他们都请戚延收回成命,这样的忠臣若没有证据便治罪,天下子民都会寒心的。
太后在殿上与戚延据理力争。
而温夏在这噩耗中两度晕厥,听闻清晏殿上的事,不顾病体冲向清晏殿,被戚延的亲卫拦退在外。
她跪在雨中,力陈温家军证实过的证据,力陈父亲多年为国功绩。
“天佑三年,燕私潜暗军攻入我南关,烧杀抢掠,郡守卷银粮私逃。臣女父亲镇守梨东,跨越八百里彻夜赶赴南关,带领一万温家军誓死捍我大盛疆土,身中毒箭亦未让出城墙。”
“天佑七年潼州之战,先帝派遣郑王为副将监军,燕军设下空城计,郑王误入城中被擒,臣女父亲为救先帝胞弟,被困敌城,断粮二十三日,仅凭雨水野菜维生,救出郑王,浴血回盛。”
“天佑九年……”
“父亲一生为国,温家军视己死为民之生。皇上不信其忠心,但可以去街头随便拉一个人询问,您就问他温立璋到底是不是奸臣败将,到底是不是愚败贪生之人。”
那一天,雨水浇湿了温夏的衣裙。
再也没有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爹爹了,再也没有人会在这样的雨天,背着她回到干燥暖和的屋子。
爹爹不能再护她了。
而她想护住爹爹。
雨中娉婷娇弱的身影像坚韧地生了根。
她乌黑鬓间,珠钗精美琳琅。
纤长螓首高仰,她喊:“天可鉴,冬雷滚滚必有异象。我温夏在此立誓,若我父亲是奸臣是反将,那就让今日这场雷击打在我温家儿女头上。”
“以我生死,请天老爷为我温家鉴黑白。”
雷雨中,她头上珠钗乱坠。
她仰头,高举手中珠钗引着天空的雷。明明飘摇欲坠却强撑着挺直的纤弱身姿,在那一刻坚韧顽强,只想用雷雨下这场生死证明温立璋的清白。
跪在左右的朝臣也都明白了她满头珠钗的意义,虽雷电不可能就真的劈在她身上,但意外难以预料,都大呼不可。
乌暗天空中劈开闪电,似把苍穹撕成两半。
电闪雷鸣中,太后冲出清晏殿,张开双臂,不顾一切来护她。
可闪电快过了太后的脚步。
轰隆巨雷随着电光兜头而下,却是劈在了供奉着先帝画像与牌位的乾坤殿中。
那是戚延唯一一次对温夏妥协。
他没有再治父亲的罪。
在朝臣与太后,与先帝被雷电烧焦的画像中,他嘉奖厚葬了温家军,追封了父亲。
那是温夏唯一赢过戚延的一次。
而戚延,而太后与满朝文武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乾坤殿的雷击不是老天示警,而是她故意安插在瓦顶的绑着枯尖的铁柱,与抹在先帝画像上的磷粉引来的这电闪雷击。
被温立璋护了一辈子,温夏从未觉得自己聪明。
那大概是她唯一一次用尽了聪明。
幼年时陪伴戚延的短暂岁月,让她了解戚延,他多么爱戴他的父皇,那是他的弱点。
长夜寂静,微风卷裹着凉意。
温夏昂起朦胧泪眼,现在不止戚延怀疑过当年那场仗,原来连眼前的大哥都在怀疑。
可这疑心的对象又怎么可能是她最喜欢的四哥哥呢。
绝对不会的。
“二哥哥与三哥哥呢,他们也这样以为吗?”
温斯立摇头,紧抿薄唇:“我当年只是猜测,父亲教导我们,一场事故中活下来或消失的那人,也许嫌疑最大。我虽猜测,却也不愿相信会是四弟,但你眼下的信……”
眼下的信上告诉他们,温斯和早就恢复了记忆,却因为信中所言的家门有难而没有与他们联络。
他难道不知晓温家会担心他么,他到底有多大的苦难才会在这三年里不与他们联络?
“我在想,青州行宫劫持你的黑衣刺客会不会就是四弟。”
温夏愕然:“怎么会?”
若温斯和想见她,大可直接露面来见她。而且戚延所查,那些刺客都是燕国人。她的四哥哥说得一口大盛的口音,怎会是燕国人。
她抬起头,与温斯立眸中的幽深似不谋而合。
可温夏不愿再想下去。
温斯立不曾把这些难题抛给温夏,只是决心独自细查。温夏自然不知他心思,目光黯然。
温斯立欲言又止,终是决定道:“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四弟说他不想再做父亲的儿子这话吗?”
温夏重重点头。
她始终不曾忘记她哭着跑去问四哥哥为什么时,温斯和俯下身擦她的眼泪,刚启唇便被父亲叫走。她始终都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四弟与父亲说这话时,我在父亲书房回避,听见了他的话。”
“他说他对你生出了男女情,不再是兄妹之情,他不能再当父亲的儿子,他想等你长大,以他自己的能力娶你。”
温夏死死捏着绣帕,轰然怔在原地。
殿中烛火熹微,她看不真切这陌生宫殿的布置,可大哥的嗓音无比清晰。
她却似觉自己听错了。
四哥哥待她那么疼护,她永远都只喊十九哥哥,四哥哥。他怎么会对她报以男女之情?
他与三哥哥都说她是天底下最惹人喜欢的妹妹,他说,他很高兴加入温家,很高兴父亲收养他,很高兴有她这个妹妹。她驾车出游时,被富绅子弟骚扰。四哥哥长身玉立,一身温润,眉宇却冰冷凌厉,说“谁敢欺负我妹妹”。
他是她的哥哥。
怎么会?
她好像恍然想起了有一天,大概是她刚满十四岁,穿着许映如为她新制的长裙,跑去将军府的练武场找他。
温斯和正在与三哥哥练剑,在她一声“哥哥”里回眸。
三哥哥箭步冲上来夸她好看。而温斯和的剑久久举在半空,只站在原地凝望她,长身玉立,迎着她微笑的眉眼,无声抿起唇来。
好像他们去过的山头,青草遍野,她托腮坐在他白袍上,望着爹爹行军的方向发呆。温斯和摘了野树莓,以干净树叶包着递给她,揉揉她脑袋说“吃吧,父亲很快便归来了”。他问她:“若我有一日行军千里,夏夏也会为我举目远眺,思念祈祷吗?”
温夏忽然不明白。
他是她的哥哥啊。
温斯立道:“大哥说与你,是希望不管如何,你都该心存防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