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寺雨(第4/6页)
王若樱今日没出现,阿枝出门的时候还算顺心。
上了付家的马车,瞧见多日未见的付菡,她正坐在车上斟茶。
马车不算很大,但中间有个可以放书放茶点的小桌,上面燃着小炉,里面的热茶咕噜噜冒着泡。
“娘娘安。”
付菡不忘礼数,阿枝赶紧让她免礼,讪讪坐下。
她自己都忘了这事儿,付菡比她守礼多了,她有些拘束,生怕自己在付菡面前露怯。
付菡拿着茶碗递给她,“娘娘用茶,尝尝这云雾茶,正是火候。”
茶有些烫,阿枝端在手上,隔着茶托,热热的暖意从茶碗传来,暖和了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
阿枝偷偷打量着付菡。
她长得极文气,和最初听到名字时想象的差别不大,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模样。
上回在围场相见,因为出行穿得简单,不甚繁复,更显雅致。此次是冬日,许多阿枝认不出的好料子一层层堆叠,显得整个人既精致,又贵气。
付菡眉眼很淡,如墨山水,很是文气。像是那洁白的山茶花,淡然隽永。
泼墨山水中有一点灵动,娴静淡雅,看着不觉得疏离,反倒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和她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娘娘怎的一直盯着民女,”付菡有些发笑,“是哪里有些不妥么?”
“不、不是……”
阿枝偷看被发现,还有些慌乱,移开了视线看向自己的绣鞋,眼神一动不动,好像黏在了上面一般。
“娘娘看着年纪……并不很大?”
付菡主动开口,阿枝看向她,愣愣点头。
“我十五便来了大秦,”她算了算时间,“如今过去三年了。”
付菡一笑,“这么看来,民女比娘娘还大些。娘娘若不介意,民女便与娘娘姐妹相称,可好?”
“自然是好,”阿枝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被这车里的炉子熏的还是如何,“看不出来你比我大。”
“娘娘似乎是八月的生辰,民女比娘娘大上一岁又三个月。”
付菡将糕点摆在她面前,“我是姐姐,照顾下妹妹。”
阿枝很想笑,又莫名端着仪态,憋着唇角发酸。
“好吃吗?”
付菡看着她,阿枝莫名对她很是信任,似乎付菡就是有这种能力,让人看见就心生欢喜。
“味道不错。”阿枝小小地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头钻入口腔,添补进每一个角落,绵润的口感泛进了心里。
“不错就好,我想着娘娘来自北凉,应该爱吃这些牛乳羊乳做的糕点。”
付菡淡笑,“今日冒昧邀娘娘同我一起上香,娘娘莫要怪罪。”
若是之前说对她有些好感的话,这会儿的阿枝莫名又对她有了很多喜欢,付菡知礼守节,但是对她很好,不像别的一些贵女,打着宫规的名头,却处处挑刺。
“方才说了姐妹相称,付姐姐不要这么客气。”
阿枝用着糕点,“满京城的高门贵眷,只有你一人邀我。在家中索性也是无事,还不如来瞧瞧外头的景色。”
“之前没想到娘娘是这样的性子,”付菡莞尔,“娘娘看起来也很喜欢外头。”
“是,”阿枝坦然,“在北凉的时候……可能你们秦人会笑,我们王帐确实没什么规矩,我常常和小羊跑去很远的地方,让阿娘急得不行,我们能绕满整个草场。”
“来大秦的时候,我也想看看人们口中说的山水,听说江南有什么……烟、雨?”
“烟雨朦胧,娘娘是想说这个吗?”付菡接话。
“对对,大秦疆域辽阔,有山有水,我看过秦人作的画,很是向往。”
阿枝咽下最后一口,喝了口茶。
“可我都没去过,没见过什么山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没有读过书,勉强认得几个字,好像总是过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整日在做些什么。”
她说着,面上有些惋惜。
付菡听完,指了指她刚喝过的茶。
“娘娘口中所喝的茶,叫云雾茶,来自南岳庐山。娘娘方才所食觉得好吃的糕点,来自大秦北边的草场,那里与北凉极近。小小一张方桌便呈了我大秦南北两处所产,娘娘虽未见过,但口中已有了其民风滋味。”
阿枝听愣了,看着付菡讲话。
付菡见她听了进去,接着道:“娘娘身上的蜀锦,是也是江南所造,但娘娘这衣裳的织法却来自兖州,两地相隔甚远,却汇聚与京城,由织女一针一线缝制出来,最终穿在了娘娘身上。”
“心中有山水,纵使不能至,也有聊以慰藉之物。这世间太过广大,各处民风民俗山水景色皆有不同,谁能处处都见过呢?”付菡拉起她还有些冰凉的手指,“娘娘心有天下,也是格局宽广之人,小打小闹入不了娘娘的眼。我看谁还敢说娘娘愚钝,这叫大智若愚。”
阿枝愣愣回神,这番话她从未想过,但付菡就这样说了出来,与她的想象不谋而合,一切都那么自然。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笨嘴拙舌什么都吐不出来,末了呆呆说了一句。
“……谁说我愚钝啊?”
“……”
付菡蓦地笑了出来,拍拍她的手,“无人,无人说娘娘愚钝,娘娘聪明得很。”
“骗人,”阿枝笑着打假,但也没多计较,“你这牛乳糕好吃,日后我还能吃到吗?”
“娘娘想吃多少都成,你我之间不必分那么清楚。”
付菡将盘子里的糕点都推了过去,“吃吧,快到了。”
马车到了山脚下,停住。
上山的路要自己走,只有自己一步步爬上去才算虔诚。
小雨淅淅沥沥,原本以为一会儿就会停的小雨没有停下,但好在不算很大,几人撑着伞前行,倒也无事。
上山的路阿枝走了多回,从龙泉上上去,山腰处便是永兴寺,再从永兴寺后上山走会儿,就能走到另一座山峰。
峰头便是南苑。
阿枝看着这没有半点变化的石阶,心里有些感慨。
“当初离开的时候,便是头也不回地下了山,没想到一走就是半年,从夏日到了冬日。”
“如今不也回来了,”付菡与她靠的很近,“娘娘莫要多想,咱们来上香,便是寻求一个解脱。若脑袋里想太多,只会作茧自缚。”
“你说的对。”阿枝点点头。
她能猜到付菡今日为何相邀,说了这么多话,字字句句都在开解,安慰她。
付菡是好人,她早在围场之时就明白了,但她何必要如此关切她?
如今京中纷纷对她避之不及,请个太医都难,更何况邀请她出来上香。对她这么好,明明她和燕珝……总不能是因为她可能会成为燕珝的妻子,所以提前来和燕珝的妾室打好关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