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擒故纵

“吃人的东西。”

“这......”穆离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后又重新柔软了些,把问题还了回去,“你觉得呢。”

江月白认为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尤其是在对方这样低沉硬朗的男音之下。

的确, 是他受了这个小孩的话干扰,先入为主了, 不是对方的问题。

江月白反思了自己。

明白了对方是个男人之后, 江月白再低头看向腿边站着的,圆乎乎的小圆。

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既然对方是个男人......那这个孩子就来得很不正常。

要么是这两个人是骗子, 在撒谎。

要么就是,这孩子也许是道侣间用灵力孕育出来的。

可对方几乎没有修为, 是个普通凡人。

又不大可能是后者。

江月白在沉思。

穆离渊在沉默。

直到小圆原地蹦起来大吼了一声:“你的鱼被猫叼走啦!”

江月白转身低头, 只看见逃之夭夭的野猫的大尾巴。

手里的烤鱼空剩下棍子,江月白感到很不好意思, 温声道:“抱歉。这样, 今日山上的餐食师傅多做了些菜, 我请你们到山上阁中一坐。”

顺便好好盘问一下这两个人的来历。

到底是真情债还是假情人, 试探一下便知。

穆离渊答应下来:“好啊。”

他摸了摸小圆的圆脑袋, “正好小圆饿了, 他好几天没吃好东西了。”

......

春夜月明,高阁临渊, 晚风送来浅浅的花草淡香。

亭中三人围桌而坐, 不明不暗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着, 温暖微凉夜色。

凝露抱剑靠在树下,瞧着远处山亭, 眉心微蹙:“所以, 阁主真的有个儿子?”

空山坐在树下, 一边削竹笛一边接话:“还有个旧情人。”

“那姑娘长得好生高壮, 万没有想到阁主竟是这般口味。”凝露的语气里透出些心如死灰。

“也许只是这些年受了苦做粗活重活,所以身材变了样,你看那张脸,其实很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或许曾经也是如花似玉的样貌,不过在战争中毁容了。”空山试图找到一些合理缘由。

“可是他举手投足都不像个女的!”凝露眉头锁得更深,“嗓音也又低又沉的。”

“战乱灾年,女人拖着个孩子生存不易,自然要扮成男子才好过些。”空山吹了吹手背上的竹屑,点点头,对自己逻辑圆满的解释很满意,“常年吃糠咽菜,或许还要和男人一起干苦力喊号子,嗓子当然坏了。”

“既是这样,阁主该对那人没感情了吧?”凝露思索。

“怎会,阁主心地善良,”空山剜着笛孔,不紧不慢地说,“陌生百姓尚且收留,更何况有过情缘的......”

“好了闭嘴吧!”凝露略显烦躁地打断了空山的叨叨,她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我原以为阁主是要潜心修成无情道的,没成想竟是个风流客。”

“听起来,”空山抬头,“你对阁主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失落。”凝露调转手中长剑,戳了一下空山的肩膀,“咱们两个要失宠了!你看不出来吗!”

“也是,有了夫人儿子,身边便不需要旁的人了。”空山这才落寞地叹了一句,目光望向远处山亭,“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多温馨啊。”

山亭中“温馨”的一家三口心思各异。

江月白在想如何套话。

穆离渊在给小圆剥虾。

小圆则在疯狂吞入。

真仙耳目皆远超常人,空山在远处井井有条的分析,江月白全部听到了。

听闻这个男人被认为是给自己生了孩子的人,他莫名忍不住有点想笑。

但碍于“被残忍抛弃的可怜旧情人”坐在对面,笑起来有点不妥。

像是在嘲笑人家似的。

所以清了清嗓子,极力抿唇忍耐。

穆离渊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垂眸剥虾,安静不言。

小圆吃得风卷残云,转眼一桌子的菜就消失不见了。

穆离渊把最后一只虾喂给了小圆,拿帕子擦手,道:“多谢仙君款待。”

江月白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笑:“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虽然这个“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没有搞清楚,但总之是些非同寻常的关系——对方不等他套话,就直接开口叫了“仙君”,无异于是在直接宣告:我认识你很久了,从你还是北辰仙君的时候。

所以,别想赖账。

这样看似温软实则强硬的威胁。

让江月白对此人......

好感降低了一些。

小圆吃饱喝足,躺倒在穆离渊怀里撒娇:“我好困啊,想睡觉。”

江月白看着圆脸的小圆,不禁在想:对方过得这样穷困潦倒,却把孩子养得这样白胖,想必自己吃了不少苦,应当不算是个坏人。

好感又些许提升了一些。

穆离渊擦干净了手,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杯盘,抬头看向了江月白。

江月白也抬眼看向了对方,等候着听对方说出所要的补偿......或是讹诈——不论是钱财珍宝,还是要在他这里安度余生,他都给。

他不缺这点钱,也不想做个太无情的人。

穆离渊说:“小圆吃饱了,我们这就回山下去了。”

江月白微微一怔。

“不用送了。”穆离渊对他笑了笑,而后拉起小圆,走下了山亭外的台阶,“晚上风冷,别着了凉。”

江月白忽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用送了”,听着像是要打消他关于“这人是来讨债的”的顾虑。

“别着了凉”,又是很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反倒不像骗子了。

难道这人当真与自己有过情深一场,此来又不求补偿?

这该如何应对?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等让他为难的情况。

江月白站起身,也跟着出了山亭。

亭外候着的侍从们见到阁主出亭,纷纷提灯站直了身子,两列排开,照亮了夜间山道。

穆离渊牵着打瞌睡的小圆走在前面,江月白在后面跟了两步,停住脚步不跟了——跟得那么紧,像他要上赶着追人似的。

这人是真的情人还是假的骗子,还未搞清楚,急什么。

“阁主!”正思忖间,凝露从后面小跑上来,气喘吁吁道,“阁主!不好了!”

江月白停下了追人的步伐,转过头,轻声道:“别慌,出什么事了。”

“尸体......那具怪物尸体......”凝露扶腰喘了一会儿,“尸体站起来跑了!”

......

涟波殿内一片狼藉,院子里的值夜弟子也被打伤了几个。

江月白撩开纱幔,原先放置尸体的床榻上湿淋淋痕迹未干,浓稠的碎肉与污血还在顺着布单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