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思归(第2/3页)

谁共我,醉明月?

-

升平二年腊月初一,延和帝下诏废黜太子,降怀钰为辽王,驻守辽阳,经略辽东军务,朝野大哗。

腊月初七,陆诚离京,与之同行的还有陆羡、怀芸夫妇,怀钰也选择在这一日启程,带着沈葭前往封地,京师士庶百姓自愿相送,送行的队伍绵延十里之远。

出了朝阳门,怀钰骑在马上,不知多少次回头望去。

沈葭坐在马车里,将他脸上的失落看得很清楚,她合上车窗,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是在等圣上来送他,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圣上今日一整天都没露面,怕是不会来了。

正值严冬时节,天色阴沉,彤云密布,雪下得越发紧,纷纷扬扬落个不停,一片冰天雪地的背景里,忽见一人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朝他们气喘吁吁地赶来,怀中抱着一卷明黄布轴,挥手喊道:“殿下,殿下,等一等……”

怀钰抬手叫停队伍,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等人跑近,才认出那是高顺。

所有人都下了车或下了马,以为是有圣旨驾到。

高顺却制止他们:“不用,不用跪,这不是圣旨,是圣上单独给王爷的。”

怀钰一愣,接过卷轴,问:“这是什么?”

“圣上说,您打开看了就知道,此去辽东,路远天寒,奴婢就不耽误王爷行程了,您和王妃多加保重,一路顺风。”

“多谢。”

高顺躬了躬身,挽着拂尘转身离去。

“是什么?”

沈葭走到他身边问。

怀钰摇头,解开系带,展开一看,登时怔住。

沈葭踮脚好奇看去,上面只有两个楷体大字。

思归。

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怀钰抬起头,遥望远处的城楼,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知道,那个明黄的身影,此刻一定坐在轮椅上,目送着他离去。

思归,是他为他取的字,寄托了对他最殷切的希望。

雏鸟总有一日要离巢,可他希望,这只他一手养大的雄鹰,在追寻蓝天的同时,不要忘了飞回来看看。

-

众人花一下午赶路到了通州,在驿站歇了一晚,第二天早起一看,外面下了好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运河也冻住了,岸边芦荻瑟瑟,草叶裹着白霜,连一只飞鸟的影子也看不见。

吃过早饭,将马匹喂饱过后,众人启程上路。

由于目的地各不同,陆诚等人去西北,谢翊带着谢老夫人回金陵,怀钰和沈葭去辽东,他们便预备在此处分别。

“殿下,在想什么?”

陆诚披着大氅,坐在马上,问正在发呆的怀钰。

两人缓缓策马而行,身后是女眷坐的马车,还有陆诚进京时带的三千虎豹营,他们正在暂时休整,陆羡穿过营地,逐一检查马匹、粮草状况。

怀钰收回往后看的目光,眉心浅浅皱着,带着一点忧虑和对未来的迷茫。

“世叔,我怕我做不到像父王那样好。”

出发的时候,他在圣上面前许下豪言壮语,立誓不让女真踏入中原一步,否则自刎谢罪,可万一他做不到呢?虽然他从小听着父亲的英雄事迹长大,也立志成为他那样的人,可理论与实际是有差距的,他不一定能够做到。

陆诚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微微笑道:“殿下,你父亲也不是一开始就成为战神的,你只要记住八个字。”

“哪八个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陆诚侧过头,对他道:“你父亲在世时,常念叨的也就是这八个字,殿下,凡事只要尽力而为就可以了,兴许有朝一日,你会像你父亲那样,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虎豹骑。”

怀钰神色一凛,胸中像被点燃了一团火,手脚都开始发热。

是啊,他自己的虎豹骑,父辈的英名也许永远不可超越,但只要尽力而为,在史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痕迹,也就不枉此生了。

“父帅,”陆羡骑着马过来,“可以出发了。”

陆诚轻轻颔首,冲怀钰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殿下,咱们就此别过罢。”

“世叔,一路珍重。”

陆诚拍拍他的肩,拨转马头走了。

怀钰转向陆羡,问:“怀芸呢?”

“在跟王妃话别。”

“过去看看。”

-

“今日一别,又不知要何时再见了。”

马车旁,怀芸拉着沈葭的手,依依不舍,洒泪相别。

沈葭替她擦去腮上的泪珠,笑着安慰:“别哭,怀钰跟我说了,等我们抽出空,就去西北看你和陆羡。”

“那你们一定要来啊。”

怀芸千叮万嘱,不知想到什么,又破涕为笑:“说不定,到时不是我和驸马两个人,是三个人了。”

沈葭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望向她的腹部:“真的?”

“嗯,”怀芸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太医说有一个月了。”

“真好,念儿要多个弟弟或妹妹了。”

沈葭摸了摸她平坦的肚子,不敢相信那里孕育着一条小生命。

怀芸拍了下她的手背,双眼目视前方,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他们来了。”

沈葭转身回望,看见她们的夫君在雪中策马而来,陆羡竟然在吹羌笛。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

陆羡放下笛子,唇边带着笑意:“王妃教的。”

“我娘?”怀钰惊讶地挑眉,“我怎么不记得?”

“你那时还小。”

陆羡翻身下马,先向沈葭行礼,走到怀芸身边,揽着她的腰,低头问:“还好吗?”

“很好。”

“我们要走了。”

怀芸点点头,和沈葭抱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被陆羡扶上马车。

男人的告别比她们要简单,只是互相拍了拍肩膀,然后相视一笑。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陆羡踩镫上马,号角呜呜吹响,军队拔营,马蹄扬起雪粉,旗帜卷着寒风,猎猎作响,他们站在原地目送,直到骑兵的背影转过山坡,再也看不见。

沈葭侧头问:“陆羡方才吹的曲子是什么?还怪好听的。”

怀钰正要回答,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送别。”

“送别?名字倒挺应景,舅舅,你怎么知道的?”

“听你娘说过。”

谢翊骑在马上,系着披风,似乎没有下马的打算。

怀钰问:“舅舅,你也要走了吗?”

谢翊却根本不理他,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而是看向沈葭:“不去和你外祖母道别?”

“不去了,”沈葭微微一笑,“昨晚已经道过了。”

昨晚在驿站,她和谢老夫人睡了一夜,祖孙俩就和从前在金陵的数个夜晚一样,抵足而眠,讲了半宿的话,谢老夫人依旧认不出她是谁,把她当成女儿谢柔,沈葭也不提醒,她从外祖母那里听了不少母亲年轻时的顽劣事迹,今早起床时,谢老夫人看见辛夷在收拾行囊,以为“女儿”又要出门行商,还拉着沈葭叮嘱半天,让她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