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无边之夜(终)(第2/3页)
江酒臣听到过。
他得带他走出去,他的将军绝不可以被困在这里,他的将军绝不可被任何事物所困。
他得带他出去。
转过这个街角,就到了他那同僚的居处了。
一道剑气迎面而来,江酒臣侧身躲开,来人微微一愣,说:“你也是……你来做什么?”
江酒臣的手搭在刀鞘上,却没有要出刀的意思,只是拇指在那个刻字上摩挲,对方戒备地看着他。江酒臣沉静地开口,说:“我无事相求,只想问问前辈,迄今,帮那些人做了多久的事?”
那人微微凝眉,见他似乎没有恶意,回答道::“两千三百年。”
江酒臣笑了,他一笑,对方更是疑惑,于是他又问:“前辈可还记得,所为何事?”
对方又是一愣,江酒臣见他的反应,心瞬间就凉了,他僵硬地开口,几乎一字一顿,要把这句话咬出一股血腥味:“前辈可还记得,两千三百年前,为何愿意做这永世孤寂的差事?”
那人瞬间瞪大双目,愕然地看着江酒臣,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却又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子的笑颜,又立刻化为无形,他按住太阳穴,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江酒臣站在原地看着他,绝望像是细小的藤蔓,爬上他的眼底。
男人抬起头,重新看向江酒臣,他满脸是泪,却浑然不觉,摇了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江酒臣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朝男人做了一揖,转身走了。
那男人似是明白了什么,正欲追问,江酒臣已经不见了。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赵黎看着手里的三枚铜钱,心下满是不安。
五点多的时候江酒臣匆匆赶来,二人相见,皆是一张愁苦脸,赵黎觉得这人好像与平日有什么不一样,却是想不出来。
江酒臣见赵黎这颓然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出言相劝,他从怀中摸出三个铜钱,放在赵黎的床头,说:“你跟他真是一样的人。”
还不待赵黎发问,江酒臣说:“这三枚铜钱你随身带着,能在大劫前保你三次,赵黎,道阻且长。”
话罢,他深深地看了赵黎一眼,纵身离去。
赵黎又回想起江酒臣那个眼神,终于明白有哪里不对了,那分明就是告别的眼神!
他要去干什么?
赵黎心头一紧,立刻套上衣服,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他心急如焚,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起来。之前在衡二的时候江酒臣曾给过他一个玉佩,那个玉佩可以追踪他的行踪!
江酒臣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个阴差的住处,面色惨白,神志恍惚的模样。去见同僚,他又违了规,钉在琵琶骨里的骨钉钻心的疼痛起来,可他浑然不觉。
受这刑,也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江酒臣寻将军三世未果,偷闯往生殿妄图翻生死簿,被那些人发现,按在阎罗殿前,生生钉进了两根三寸长的浸在忘川水里的骨钉。
凄冷的疼就这么缠了他八百年。
他脚步踉跄,像是一个纸片人一般摇摇欲坠,若是此刻撕开他的衣服,便会看到,那条从伤口处蔓延出来的黑线,已经从肩膀上绕过,爬到了心口的位置。
江酒臣的嘴里全都是苦味,藏了千百年的委屈,就这么山呼海啸地扑了过来。
你要我代你去看黎明,这一千年来,改朝换代,年代更迭新朝再生,历朝历代由盛至衰,都是一个德行,是个没尽头的循环,黎明在哪呢?
我找不见那黎明,那便不找了吧。
可你呢,你在哪呢?
江酒臣心血翻涌,执念散尽,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他跪倒在地,横刀“嗡”地一声长鸣。
赵黎紧攥着玉佩赶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个场景。
他飞奔过去,扶住江酒臣,手指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嘶声问:“江酒臣,江酒臣!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他妈的别闹我,你不是说你是不死之身吗!”
他紧张地拍打了两下江酒臣的脸颊,那人下巴上全是血,竟还是笑了。
他看着天际,笑着说:“凡身不死,仅凭一口执念撑着,赵怀明,我找不见这黎明了。”
最后一句只剩下了细微的气音,江酒臣看也不看他,一双笑眼中覆着一层泪,渐渐失去了焦点。
赵黎的眼底泛上了一层血色,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人,大喊了一声:“江酒臣?江酒臣!”
话音未落,这人周身泛起一层白光,旋即,一阵金光大作,倏而四散,数不清的金色萤光冲天而起,赵黎面前的地面上,就只剩下了一把横刀。
赵黎的眼球颤动不已,嘶吼了一声:“江酒臣!”
一片空旷中有风吹过,野草的草尖微微颤动,无人回应。
赵黎失联了整整一周。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车衡找遍了所有赵黎可能去的地方,一无所获。
许清都跟着着急起来。
赵黎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么长时间音讯全无,车衡连想都不敢想,眼见着这人也接近崩溃,关敬峰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把这小年轻也放走了,让他要么好好找,要么好好调整情绪,不报复社会怎么都行。
而这晚,赵黎拎着两坛酒,出现在了老宅。
老爷子一点都没惊讶,把他迎进了屋,爷俩小桌前面对面,无声地喝着酒。
一坛酒下肚,赵黎开口,沉声问:“爷爷,你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吗?”
老赵放下了酒杯,看向他的孙子,头发花白的老刑警,不笑的时候自带三分威严,开口说:“我不信报应,这世上没有报应,只有无能的刑警,才会把伸张正义的责任推给老天爷。”
赵黎抬起头,面容憔悴,可眼底有光。
老赵看着他半晌,说:“赵怀明,你五岁的时候就说要做警察,爬沙丘的时候就要玩伴叫你大队长,你现在是市局正科级的干部,当真不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吗?你母亲给你取名叫赵黎,我给你起字怀明,这天再黑暗,也总得有一道光。你今年二十八岁,已近而立之年,爷爷再没有什么能教给你了。”
赵黎饮尽了杯中酒,给老爷子鞠了一躬,再无更多言语,转身离去。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孤勇与底气。
一周之后,赵黎复职,将办案重点转移到一伙流窜抢劫犯上,对四院之事绝口不提。暗中开始排查所有相关人员,企图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不出两个月,此事被那边知晓,赵黎被革职。
不久之后,各大媒体的通稿开始漫天乱飞,质疑为何赵黎可以在短短的一年时间破获那么多起大案,因为江酒臣方面的参与,很多案情都有扑朔迷离不可公开之处,在此时,正成了绝佳的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