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回去的路上,吴显龙问赵辉怎么样。赵辉早听闻薛致远的风格,但这么近距离地打交道,还是头一回。
“他脸上写了两个老大的字——违规。”
“人是有些浮夸,不过讲的话也有道理。这世道,不冒点儿风险,什么事也干不成。”
赵辉知道吴显龙是心动了。生意人一看到钱,本能地就会两眼发光。对他们来说,资金链就是根本。赵辉想再劝几句,又觉得意思不大。
“那个女人——”吴显龙终于没忍住。
“第二次见了。”赵辉道。
“乍一看觉得很像,但再看下去,还是不一样。论气质,跟李莹差远了。”
赵辉笑笑。吴显龙拿出烟,给他一支。各自点上。赵辉年轻时不抽烟,还是妻子去世后开始抽的。瘾不大,偶尔抽一根,在家从来不会。蕊蕊眼睛不好,鼻子却很尖,一闻到烟味就叫:“爸爸抽烟啦——”他每次抽完烟,都要在楼下待上一会儿,等烟味散尽了才回家。
“想过没,再找一个?”吴显龙问他。
“从小童话故事看多了,觉得后妈都是巫婆。不敢。”赵辉笑笑。
“孩子们都那么大了。”
“孩子们大了,我也老了。”
“老什么?正当壮年。”吴显龙在他肩上一拍,“我要是女人,老早嫁给你了。‘上海好男人’,你当之无愧。”
又隔了几日,吴显龙那边传来消息,说薛致远替他做成了。赵辉有些意外,虽然早晓得那家伙神通广大,但效率如此之高,委实也是没想到。他便打了个电话给薛致远,谢了又谢。到底是看在自己面上才帮的忙,很该承人家的情。吴显龙再次设宴,依然是上次四个人。开了一瓶1988年的茅台。这次话题要轻松许多,真正是只谈风月了。薛致远问吴显龙:“你的梦想是什么?”吴显龙故意道:“《中国达人秀》吗?问这个。”几人都笑起来。薛致远更是模仿周立波的口吻,怪声怪调的:“请问,你的梦想四啥么?”吴显龙回答:“天天能次麦乳精,喏,调一调,调一调。”边说还边做手势。
席间,又说到“上海1号”那个项目。官方通告出来了,S行浦东支行果然是牵头行,统共一百二十五亿,占了五十亿出头。几人都向赵辉表示祝贺,说这项目不同以往,一个抵十个都不止。中国第一高楼,世界第二高楼。吴显龙还把财经杂志拿来,头版便是赵辉的访谈文章,标题用偌大的黑体字——“没有最高,只有更高”。那记者年纪虽轻,却极聪明,把“上海1号”与S行拓展国际业务联系在一起,既贴切又凑趣,意思也好。文章也写得澎湃激昂。吴显龙开玩笑:“我原先还纳闷,为什么第一高楼都建在浦东,现在想通了,因为我们赵总在浦东呀。”薛致远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我总算也明白了!”
谈笑中,周琳忽地转向赵辉:“赵总是上海人吗?”赵辉一怔:“是啊。”周琳道:“我听你的普通话很标准,还带点儿北方口音。”赵辉道:“大学里跟几个同学搞过一阵配音,还去戏剧学院报了个业余班练发音。”周琳赞道:“赵总真是全才。”赵辉笑笑:“哪里,不过是一时贪玩。”薛致远在一旁道:“老赵的本事远远不止这些呢,能说会写,还是钢琴八级。”周琳惊讶道:“真的啊?”赵辉嘿的一声:“我家隔壁的小孩,才十三岁,就已经是钢琴十级了。”薛致远道:“那是家长逼的,又是现在。我们读书那阵,有几个会弹钢琴的?能吹个口琴就算不错的了。——你们晓得,老赵的钢琴是怎么学会的?”吴显龙是知道答案的,笑而不答。周琳略一思索:“带孩子去学琴,在旁边看着学会的?”
薛致远哈哈笑道:“聪明!——他那宝贝儿子,是个爱热闹的,喜欢摇滚,哪里静得下心弹钢琴?倒把我们老赵给硬生生逼成钢琴八级。也好,总算学费没白交。”
“惭愧惭愧。”赵辉瞥见包间里那架钢琴,暗忖不妙,担心薛致远会出花样。果然薛致远撺掇道:“老赵,来一个,让我们饱饱耳福。”赵辉推辞道:“不好吧,别倒了你们的胃口。”薛致远径直问周琳:“你说,老赵弹琴,会倒你胃口吗?”周琳微笑道:“当然不会。就怕越听越开胃,上瘾了,以后没赵总弹这么一段,饭都吃不下呢。”
“哎,美女发话了,你不弹怕是不行了。”吴显龙也凑趣道。
赵辉只好弹了一小段《月光奏鸣曲》。一曲奏罢,他起身,与周琳目光相接,后者的神情似有些异样,节奏上顿了顿,虽只是一秒钟,却也有些突兀了。很快,她脸上又堆满笑意,眼睛弯成月牙儿,鼓掌道:“赵总弹得真是好!”赵辉拱手致谢。
结束后,薛致远说后面还有事,不送周琳了。“老赵你帮个忙,让她搭个顺风车,怎么样?”他看向赵辉。
赵辉还没回答,周琳已道:“我住打浦桥,赵总在9号线地铁口放我下来就行。”
话虽如此,但自是不好意思让女士中途下车。好在赵辉住复兴公园附近,打浦桥转一圈,也不算十分绕路。途中,两人随意聊着,又提到钢琴。周琳说:“赵总,你弹琴时的样子,就像是一幅画。”赵辉想,这女人说话有些夸张,便道:“是漫画吧,那种日本漫画里的怪兽,奥特曼,对不对?”周琳抿嘴一笑:“赵总真会开玩笑。我是说像山水画,伯牙抚琴,高山流水那种。你身上有一种很古典的气质,西洋的钢琴被你弹得像古琴一样。”
“哪里,周小姐过奖了。其实我是老粗一个,什么也不懂。”
“赵总,”她看向他,有些郑重的,“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眼熟,好像以前曾经见过面似的。”
赵辉笑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这对白,像极了男人追求女人时的套路,诸如“你的气质真特别”“你整个人就像一幅画”“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之类。
“我是大众脸。”他装糊涂。
“赵总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她道,“现在不流行太谦虚的人了。”
“那流行什么?”他随口问。
“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棱角分明,就像——”她眼珠转了转,俏皮地一笑,“赵总见多识广,我不说你也知道。”
赵辉想,这女人说话有陷阱,嘴上道:“周小姐成语说得很溜啊。”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见你一直在看表,是有事吗?”她问。
他怔了怔,实话实说:“孩子在家里,太晚,有些不放心。”
他担心她会问下去,诸如几个孩子、为什么不放心、妈妈也不在吗等等,那回答起来就有些麻烦了。好在她只是点了点头:“嗯。”他揣摩她的口气,猜测她该是知道他的情况的。她说得没错,薛致远是太张牙舞爪了,以至于连借口也不愿意好好找一个,就那样大剌剌地说“搭个顺风车”。他的女伴,便是他有事,叫辆出租车也是方便的,就这样托给别人,着实是奇怪。赵辉不是傻子,薛致远的用意,他便是用脚指头也猜得出来。好在这人就是那样嚣张,也不怕别人猜出来,有那张脸打底,他笃笃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