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给苗彻打电话,是蒋芮的主意。他说:“你必须表个态,与其等你老丈人拿菜刀冲过来砍人,不如你自己先找他谈,把话敞开了谈。用男人对男人的方式。”陶无忌觉得有道理,拨了苗彻的手机。次日酒醒,脑子兀自昏昏沉沉的。看电话记录,足有十多分钟。吓傻了。隐约有些印象,好像说了“给我三年时间,你要还是看不上我,就把晓慧嫁出去吧”。陶无忌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苗晓慧约他晚上看电影,没提苗彻。他也不好意思问。一个醉汉半夜里耍酒疯,说出来都要被人笑的。陶无忌又安慰自己,已经是零分了,总不见得还带负数。再仔细翻手机,发现昨晚还给苗彻发了照片,CFA(特许金融分析师)、CET(大学英语等级考试)八级和雅思证书。苗彻竟也回了短信:“这些面试时都见识过了,还有新的没有?”——陶无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及至遇见赵辉,知道他与苗彻的交情,领导脸上的笑容挺暧昧,意味深长,猜他也是知情的,便愈加难堪。偏偏大姐又发来微信,问外甥放寒假想来上海玩,方不方便。他自是说方便。大姐说,爸爸也来,顺便和亲家碰个头——这又是点了死穴了。陶无忌回了个OK的表情,心想,离寒假还有两个多月,听天由命吧。
隔了一阵,又有人来存钱,点名找陶先生,数额还是差不多。同事们看陶无忌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余光瞥见程家元在一旁坐着,也不作声。这一阵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见面反倒更客气了些,自然是因为胡悦的缘故。程家元跟着老马出去与客户谈业务,回来时老马怒气冲天,说这小子吃到一半拉肚子,来来回回地去厕所,害他在客户面前下不来台。众人心知肚明,老马丢了老客户,把怨气都撒到徒弟身上。午休时陶无忌过去找程家元聊天,想着安慰他一下。谁知他竟出乎意料地淡定,还趁着空当背英语单词,又说已经报了CPA(注册会计师)的培训班,每周上三个晚上,次年8月份考试。“多半通不过,就试试看,总比浪费时间要好。”陶无忌记得胡悦也提过上培训班的事,猜想这两人应该是同学。果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程家元这段时间开朗了不少,相比刚进S行那阵,有了些不卑不亢的意思,待人接物自如了许多,不整天惦着请人吃饭,被人嘲讽时也只是一笑了之。他对陶无忌说:“现在没空陪你喝酒吃小龙虾了。”陶无忌微笑:“这个季节也没有小龙虾,等你考试通过,我们再买个十七八斤,吃够本。”
下班前,支行出了些状况——来了两个公安局的人,调查银行卡信息泄露的案子。其实已是前阵子的新闻了,复制银行卡,在ATM(自动取款机)上取钱,一夜间数百名客户卡里蒸发上千万,当时闹得人心惶惶。这样的案子,必有内鬼,专门出售客户信息。制卡卖卡的人已经落网了,交代了一些线索,上下家的接档、流程什么的。内鬼很狡猾,每次交易都换地方,聊天也在不同的网吧,今天普陀明天虹口后天奉贤。公安局把所有涉事的银行卡进行汇总分析, S行浦东支行的可能性最大。这是了不得的大事,连总行都惊动了,下文要严肃彻查。支行几位老总统统出动,如临大敌。一时间行里议论纷纷,猜测谁会这么胆大包天。前台那些朋友更是紧张,直接跟客户打交道,一手的信息,讲起来嫌疑最大。
白珏被叫进会客室,一个多小时才出来,脸色惨白,眉眼透着几分憔悴。那些银行卡十张有八张是她经手办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重点审查对象逃不脱的。众人越发不敢招惹她,尽量避开,唯恐这女人发作起来收势不住。果然,离五点半还差一刻钟,她正替顾客办存款,冷不防将钞票一丢,站起来,快步离开了大厅。顾客被搞得云里雾里。旁边人不敢吱声。朱强冲过去打招呼:“大概吃坏肚子了——”忙不迭地让胡悦补上。
市分行几位老总也到了。大事情,各部门都要留人,到点也不能下班,召开紧急会议。大家坐着,俱是神情凝重。顾总平常很内敛的一个人,这当口儿也有些按捺不住,把话说得很重,杀气腾腾的。会开到一半,有人匆匆跑进来,嚷着:“出事了,神经病要跳楼——”众人闻讯奔到二十三楼,见白珏坐在窗台上,两只脚挂在外面,只留个背影,长发随风飘扬。有人过去拉她,被她一喝“死开”,窗外双脚晃了几下,便吓得不敢靠近。她叫道:“统统退后,离开两米!”众人不敢轻举妄动,退到两米之外。顾总悄悄做了个“报警”的手势,嘴上道:
“小白,你冷静一点儿。”
“我要是坐牢,我儿子非死不可。”她喃喃自语。
“你先下来,有话好说,我们慢慢商量。”
“我儿子非死不可——”她兀自不停,神情恍惚。
几位领导退到一边,商量对策。有人建议去把她儿子抱过来。也有人怕她见到儿子反而受刺激,倒不如趁她不注意,强行拉她下来。正犹豫间,忽听众人惊呼,只见她身子晃了几下——风太大,没坐稳,一只高跟鞋径直掉下去,从二十三楼落到地面,也不知砸到人没有。下班时间,消防车堵在路上。电话那头刺耳的鸣笛声,连声关照“要稳牢伊”。这边接电话的是支行刘总,脾气有些急,张口便冲一句:“我们没本事稳牢伊,你们快点来!”又过了一会儿,消防车总算是到了,在地上铺了层黄色的救生气垫。顾总以前当过兵,有些常识,见了便摇头,说气垫最多只能承受六层楼以下的冲击,纯粹摆个样子,真要跳下去,接住接不住都是个死。一会儿,消防官讲了大概的营救策略,说已经派人到二十四楼,从窗口吊下来,看准时机直接把女人踢进去。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那消防官却说这在巴西有过成功案例,网上有视频,可以去看。
纷乱间,一个人蹿出来,叫了声“师傅”——正是陶无忌。
白珏眉头一竖,逼尖喉咙:“离我远点儿!”
“师傅,喏,拿铁,一人一杯。”他递了杯咖啡过去。
白珏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左手撑住窗框,右手拿咖啡。众人见了,越发紧张起来,想她两只手都摇摇晃晃,现在还腾出一只手拿咖啡,要命。
陶无忌趁势上前一步:“师傅,我有话跟你讲。”她道:“你讲。”陶无忌道:“不能告诉别人,我偷偷讲给你听。”她狐疑地看他:“什么话?”陶无忌说:“我上来告诉你?”她看看他,再看看咖啡,点了点头。陶无忌便又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众人只当他是虚晃一枪,目的是把人拉下来,谁知他竟真的只是说话,便都有些惋惜,觉得错过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