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玛丽回国,邀赵辉一家吃饭,席间,又说起美国那家医院的事。玛丽说:“我查过了,这事不假,已经有好几个成功案例了。”苗彻在桌下踢她的脚。她不睬,径直问赵辉:“你不考虑一下吗?”赵辉笑笑,没吭声。玛丽又问苗彻:“你们都是在银行里干的,想办法弄个贷款,先把孩子眼睛治好,不行吗?”苗彻点头:“行啊,我把我们总行行长的电话给你,你直接打给他试试。”蕊蕊吃完了,自顾自地“切水果”。赵辉瞥见女儿与苗晓慧坐在一起,差不多年纪,却像是小了十来岁。苗晓慧把一块鱼挑去刺,放在蕊蕊盘里:“吃鱼。”蕊蕊也不道谢,夹起来便吃,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苗晓慧问她:“你身上这件衣服真好看,谁买给你的?”哄小孩的口气。蕊蕊回答:“网上买的。”苗晓慧便惊讶道:“真的呀,你告诉我哪家店,我也买。”蕊蕊打开淘宝,搜出那家店。赵辉道:“蕊蕊,眼睛离 iPad远一点儿。”她答应着,却依然凑得很近,很热情地为苗晓慧挑选款式和颜色,与店主发消息交流。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忽地,蕊蕊哎哟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众人都吓了一跳,蕊蕊却道没事,一拍屁股,利索地爬起来。赵辉知道必定是她没看清椅子,坐了个空——家里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便岔开话题,问苗晓慧的近况。玛丽插嘴道:“现在灵光了,会玩金蝉脱壳了。”赵辉一怔,没明白。苗彻也板着脸。苗晓慧嘻嘻一笑,说出上次相亲找人代替的事。那青年也是糊涂,隔了一阵才搞清“苗晓慧”竟是冒牌货。对方父亲是苗彻的旧邻居,有些交情。苗彻押着女儿上门赔礼,回到家就说要打110。苗晓慧问父亲做啥。苗彻说,脱离父女关系。苗晓慧说,110不管这事,应该去民政局。苗彻拿这宝贝女儿没辙,恨恨地说要找黑社会,把那个姓陶的做掉。苗晓慧说:“你把他做掉,那我就先打110,再去民政局。”

“这丫头实在不让人省心。”

苗彻提起这事,兀自火气未消,想说“还是你们蕊蕊乖”,忍住了,不能触人家心境。单是两个女孩坐在一起,画面已经很让人难受了,赵辉又是那样敏感的一个人。早些年,苗彻还经常约赵辉一家出来吃饭,现在渐渐少了,主要是考虑到赵辉,怕他不舒服。自家女儿再淘气,终是身体健康,蕊蕊就有些那个了。其实苗彻挺佩服赵辉,饶是这样的局面,平常他也一星半点儿不露,待人接物从没有难看的时候,换了自己早就乱套了。又怪玛丽多事,以前单叫女孩们出来,倒也省事,偏偏这次要全家出动。苗彻知道她的心思,是想把看病那事再郑重地提一提。她也算是尽心了,在网上以蕊蕊的名义设了个捐款,挂些照片上去,零星竟也有人捐个五美金十美金的。医院那边她也托了朋友去问,可以分期付款。她甚至对赵辉提出,借一部分钱给他,不收利息。苗彻对这个前妻再了解不过了,人品绝对OK,就是有些没心没肺。富贵人家的孩子,通常都有这个毛病,很理想化,考虑问题直来直去。她喋喋不休,把赵辉逼得像是一个不舍得为孩子花钱治病的坏爸爸。苗彻劝她闭嘴:“我们穷人的世界你不懂——”苗彻猜想,苗晓慧将来多半也是这副德行。女孩子太宝贝太一帆风顺,有好也有不好。那天老邻居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与她开玩笑:“我儿子不好吗?看不上他?”她回答:“挺好的,可惜我已经快结婚了。”说着亮出那枚戒指,弄得大家一阵傻眼。这丫头居然还不罢休,一直夸她那女伴怎么怎么好。他在旁边听着,恨不得把她的嘴捂上。亏得那青年很有礼貌,始终没打断她,甚至还微笑地说了句“认识你很高兴”。

苗彻始终觉得,以女儿的个性,应该找个各方面都更成熟的男人。经济条件只是其中一桩。在他看来,陶无忌也是个孩子。当然,通常男生在这年龄都不会成熟到哪里去,只是,上海男生至少占个“地利”,行事便会平和许多。苗彻年轻时也是有些急吼吼的性情,尤其是追玛丽那阵,贪她的美貌、可爱,多少也有点儿贪人家的家世。虚荣心人人都有。现在想起来,其实是有些后悔的。门当户对是老生常谈,却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苗彻不想女儿走前妻的老路。他倒也谈不上多么讨厌陶无忌,说到底人家也是个好孩子,别的不提,单单能考来上海,就相当不易了。女儿读书算是让人省心的了,倘若放在外省市,顶多考个当地的二流大学。成绩不能跟人家比。但选女婿实在不是选状元。那天陶无忌喝醉了,在电话里语无伦次,证书一张张传过来,发扑克牌似的。苗彻声音冷冰冰,脸上却是忍俊不禁,想这孩子挺逗。苗彻觉得,自己现在就跟当年的老丈人差不多,为了女儿,棒打鸳鸯也是没法子的事。老丈人没挺住,最终妥协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吸取教训,关键一点就是,心不能软。玛丽有时说起这事,竟还帮着女儿胡闹,说晓慧像她,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苗彻好笑,说:“没错,晓慧是神仙姐姐,你是神仙外婆。”

赵辉又休息了几天,回去上班。同事间聊起副总换人的事,都对他表示惋惜。赵辉一一拱手相谢,不沮丧,也不故作释然。巧也是巧,下午分行领导一行人过来视察,那位新副总也在。赵辉原本与他就有些相识,同他握手,说恭喜。那人也很客气,寒暄了几句。苗彻还要打趣,把赵辉拉到一边,说手心里应该藏把刀片。赵辉道:“你怎么晓得我没藏?——还是把生锈的刀片。”这位仁兄做事很是雷厉风行,上任没几天,便撤了个分行业务部的经理。坏账三五千万,金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起来也是可轻可重,主要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在信用证打包贷款上眼开眼闭,一张已经过期,另一张索性连企业名字也对不上,有些嚣张了。讲起来还是苗彻他们审计时查出来的,报到上头,新副总态度很坚决,说必须严肃处理,旁人也不好再讲什么。苗彻平常也算是做事顶真了,碰到这位仁兄,也有些吃惊。苗彻上任以来得罪的人,加起来组建两三支足球队总归不成问题。每次审计报告交上去,就跟交辞职信差不多,豁出去的感觉——名气倒也做出来了。反得领导器重,都说审计部是该有这么一头犟驴。这次连他都有些跌破眼镜了,居然判得那么重。内审不比外审,又是国有银行,树大根深,每个动作都牵扯甚多,领导要考量的地方也多,所以说新副总这“三把火”烧得很旺。苗彻对赵辉道:“这朋友是拉仇恨来了——”赵辉拍他的肩,笑道:“论这个,咱不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