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都是小镇做题家,差距咋就那么大?(第2/4页)
沈琳当然觉得自己的弟弟好,不铜臭,也没有喜欢训诫别人的那股爹味,待在一起让人很舒服。不过老那一句话让她打脸了。
他问:“你希望咱孩子学文学理?”
沈琳毫不犹豫:“当然是学理,好找工作,工资高。”
两人哈哈大笑,笑完又有点发愁。女儿那卓越十岁了,正在上四年级,语文八十五,数字八十三,文理双不修。班里四十人,她排二十名。该报的班都报了,别人有的她一样不落,可成绩一点没提高。要是有什么唱歌跳舞的特长也行,偏偏也没有,就喜欢折纸、做发卡之类的手工活儿。折纸,兴致勃勃折一桌子小船、小星星、纸花;发卡做了半袋,又不做了;改玩彩泥,满地掉泥屑;跳舞就爱跳广场舞,一听楼下小区的广场舞音乐就眼睛发亮,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都是小时候奶奶给带坏了。
“不然让她学跳舞吧,我看她还挺喜欢的。”老那说,小区门口就有个舞蹈培训班。
沈琳坚决不答应,唱歌跳舞第一对考试成绩没帮助,第二对找工作没帮助。难道长大了真的从事艺术行业吗?那是多么窄的一条路啊,谁敢赌?两口子上床睡觉,搂着彼此,虽然心头浮着对世事、对明天的重重忧虑,但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又觉得安慰,很快睡着了。
沈磊到家已经十二点了,谢美蓝还没回来。他环视着这个家:这是一个商住楼盘的小开间,月租六千。号称四十平,其实公摊完只有二十多平。租这里是因为周围生活设施齐全,离地铁步行十五分钟,骑小电驴三五分钟就到了,两人上班都方便。
屋子小,一张双人沙发、一张书桌、一个双人床,就把屋子摆得满满当当。厨房只有一个灶眼儿,灶下是嵌入式洗衣机。洗衣机有点旧了,用的时候咆哮得像飞机要起飞。衣服只能晾在屋里,他们买了个折叠落地晾衣架,谢美蓝抱怨想晒一下被子都没地方。沈磊平常不觉得有问题,可是试着用老婆的眼光打量一下之后,他长叹了一声。是,这的确不能算美满的生活。但北京不就这样吗?想住在寸土寸金的市区,当然要忍受狭窄的空间。周围有的是八九十平的两居,可一个月要近万。他们平时都在上班,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沈磊并不像所有人理解的那样,对世事木讷,对钱不屑一顾。钱的重要性他知道,可挣大钱的过程有多煎熬,他也知道。多少人东奔西走,苦心钻营,杀红了眼,透支了体力,熬坏了心绪,也挣不到钱。极端爱钱,且能挣到大钱,是两种罕见的天分,万中无一,沈磊承认自己没有。
没有这天分的人就不配活吗?沈磊有的是另一种天分。他从小就是邻里亲友间有口皆碑的好孩子,不闯祸,不淘气,给本书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看半天,考试永远年级前十名。他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学了自己喜欢的图书与档案管理专业,考了研,考了公务员,在单位档案科工作,专业对口,落户北京。这已经非常成功了。
只是没想到公务员的工资低到这种程度。
一个月打到卡里七千,加房补一千五,公积金两千出头,年底再有一万来块钱奖金。房补加公积金,再掏两千五,覆盖了房租,剩四千五过日子,这就是三十岁的名校研究生沈磊的全部收入。
这个收入要放在外地,已经不错了。问题这是北京。
这个收入沈磊微有不满,但能接受,它匹配他的人设。体制内的工作不就是这样?慢慢熬年头,一年涨一点,等到四十岁,就会好一些。当然,和大厂还是比不了。可人不能那么贪心,又要压力小,又要稳定,又要丰厚的收入,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工作。况且在世人眼里,这可是一份好工作呢。沈磊当初是PK掉五百多个竞争对手才得到的,这五百多人,个个名校学历,伶牙俐齿。公考热年年升温,难道大家都傻?
何况它解决户口!“北京户口”四个字金光闪闪,咣的一下,雷霆万钧,能把所有的不满砸死,埋到土里。小时候沈磊听过《让我们荡起双浆》这首儿歌,它唱的是北京孩子去后海划船的童年,当时沈磊不胜羡慕。看,北京孩子随便就可以去后海划船。而以后,这也将是他的孩子的童年了。他这代人清苦一点,后代将永远扎根京城。
谢美蓝一开始并没有嫌弃沈磊公考,现在突然要求他上进。一个管理档案的人,你要他怎么个“上进”法?
沈磊在屋里发了半天呆,心里激烈地吵着,一会儿和自己吵,一会儿和老婆吵。看看表,十二点半了,谢美蓝还没回来。窗外飘起了雪花,沉沉的夜色里是否隐藏了谢美蓝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只有她悲伤失望的心绪?沈磊给她打电话,她说打了车,在回来的路上了。沈磊说去接她,这么晚了,出租车进不了小区,从小区门口走到家里,有一段路比较黑,怕不安全。
谢美蓝下了出租车,雪纷纷扬扬,已经在地面覆了薄薄的一层。抬头一看,丈夫等在小区入口,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她的黑色羽绒服。大雪纷飞中,他的身影显得那样忠贞。谢美蓝心头一暖,同时升起一种沉重。
沈磊快步迎了上来,伞撑在她头上,衣服披到她身上。“其实这么近,你不必特地出来迎我。”谢美蓝感激道。
“你加班很辛苦。”沈磊道。两人往家里走,沈磊伸出手环抱住她的肩,一股暖暖的体息笼住了谢美蓝。
回到家,沈磊问谢美蓝要不要吃夜宵,他给她下面条吃。谢美蓝说不用,吃过夜宵了。两人洗漱完毕,上床躺着,都知道对方没睡着,然而说什么话都觉得多余。沈磊并不觉得谢美蓝母亲治病一事他有过错,谢美蓝也情知事情的根源并不在于此事,那只是借题发挥而已。其实她对生活的不满由来已久,早先只是一种淡淡的遗憾,后来是不甘。这不甘就像一条裂缝,由内而外,渐渐要让她的生活崩坏。但丈夫全然没有觉察,可恨就在于此。两人就这样相敬如宾过了一阵子。有一天,谢美蓝突然接到沈琳约她吃中午饭的电话。谢美蓝有点意外,她与这个大姑姐向来不亲近。这也是大城市的好处,妯娌像路人。淡漠疏离还有个同义词,叫尊重。
一顿饭吃得很拘谨,因为没有平时的感情铺垫。不过后来沈琳想,自己三十九岁了,人情练达,有丰富的人生经验,难道没有资格说说这个小九岁的弟媳妇吗?于是她便放开一些,使出老练的态度,问谢美蓝流产之后,身体保养得怎么样,女人要小心呵护自己的子宫啊,那是一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