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业就是社会性死亡(第2/4页)
李晓悦道:“哥,别想了。反正我要是你,绝不会再去浪费时间的。再找一份工作就是了。”
老那骂道:“说得轻巧,你还年轻,找工作当然容易。我们老家伙,上哪儿找工作?”
李晓悦道:“你上班这么多年,就没有结交下什么人脉、机会,或者攒点自己做生意的资源吗?”
是啊,这话老那也一直在问自己。是上班上傻了吗?怎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动过留一手的想法?想来想去,他只好继续怨恨王总,像失婚的贤妻
怨恨变心的丈夫。这能怪他吗?职场一直讲什么?讲忠诚。他对王总从无二心,把自己的前途命运和王总、集团紧密捆绑在一起,错了吗?忠诚在职场不是被人口口赞颂的吗?怎么那些胼手胝足、掏心掏肺竟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或者,王总对秦玲玲即将做什么心知肚明。他享受了老兄弟们的忠诚后,秦玲玲再来用现代管理原则收拾他们。他讲与公司同甘苦共命运,她讲生意就是生意。夫妻俩一个吃头,一个吃尾,把他们吃干抹净,一滴不剩。他们以为和王总那些心照不宣的情感链接,到头来不过自作多情。
把车开进自家小区停车位,在车里待坐了许久,老那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拔下车钥匙,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一家人早都吃过饭,收拾停当了。见他回家,沈琳笑着迎了上去,母亲问吃过没,又给他端水果,怜惜他加班太辛苦。儿子已经满屋跑了,中午睡足了,此刻还不想睡,跑过来爬到老那的膝盖上“爸爸、爸爸”地叫。女儿过来,要他看自己做的手工在学校获奖的奖状。老的小的围着老那,目光都带着亲切和温暖。他机械地笑着,心里却很想哭,他马上就要支付不起这份温馨了。他这根家庭顶梁柱已然空心,即将倒塌。
第二天,老那按上班点儿出门,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他约了姜山中午吃饭。现在还有四个小时,他不知道去哪里。其实从前九点到了单位,也不是每天都很忙,他会先让助理去茶水间做一杯鲜咖啡,看看新闻。但单位就像个容器一样,把你的魂魄盛住。你在容器里很踏实,哪怕手头没事情做,心态也从容。不像没组织可依的人,被宣告社会性死亡,魂魄四下飞散,惶然无主。老那开着车,越开心越慌,看街边个有星巴克,于是停了车进去。他现在必须待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是车里就得是什么建筑。一个本该上班的人在工作时间逛街,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游荡的亡灵一样。
一推门,老那差点踩到拖把。一看,一个店员正在墩地,另外两个店员在擦桌子、归置收银台桌面。他很尴尬,刚要走,店员说我们已经营业了,您想喝点什么?他胡乱点了杯当日咖啡,挨着窗坐下。
喝着咖啡,阔大无边的时间潮水一样涌过来,快让老那窒息了,感觉已经待了很久了,可一看手机,才九点四十,看来一杯当日不够他磨蹭的。他假装接到了什么重要微信,把手机贴到耳边听着,果断起身,匆忙离开。
走出星巴克,一抬头,前面就是商场,这可救了老那。他刚要推开玻璃门,却发现门没开,商场十点才开门,此刻还差十分钟。他站在门口,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觉得自己荒唐,环视了一下周围,还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这个九点五十五就要来逛商场的无所事事的失业中年男人。
十点到,工作人员来开门,老那走了进去。除了他之外,里面没有一个顾客。这些年来实体店被电商杀得奄奄一息,何况这是工作日的上午十点。冷气很足,这样的地段,这样的运营成本,要怎么样才能不亏损?老那在一层转了转,看到自己同款的欧米茄手表,一阵心酸。前阵子来看表,他还在想,手上这块表戴了好多年了,要不要等年终奖发后,跟老婆申请买块新的。人家姜山好几款十万块的名表呢。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也许不知哪天,自己就得把手上戴着的这块当出去······他转身离开,无意识地踏上了去二楼的滚梯。
滚梯到了二层顶头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狠狠拽住脚似的,老那站立不稳,摔倒了。他本能地用手一撑,掌心蹭破了皮,一低头,见不知什么时候左脚皮鞋的带子已经松了,两头的带子都被卷进滚梯里卡住了。他坐在地上,赶紧脱下鞋,使劲拽那带子,但始终拽不出。他站起身,穿着干净白袜的脚不敢着地,踉跄着,四望无人,只好放声叫:“有没有人哪,保安,服务员。”
等了许久,一个人也没有。难道鞋不要了?老那满头大汗,气急败坏,方才摔了一跤的左臀隐隐作痛。他可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过道,去营业区随便一个柜台让服务员找商场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帮着把鞋取出来。但是,去他妈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老那从另一侧滚梯下一楼,赌气在鞋区买了双一千块钱的新鞋。这些东西平常都是沈琳买给他,虽然不便宜,毕竟不是自己兜里花出去的,没什么概念。此刻他付钱的时候就有点心疼,但又有什么办法?那些打折的鞋,三百五百的,的确有,都很丑。一分价钱一分货,从前的标准都在那里,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了。
老那下到地下车库,坐在车里,惊魂未定。年纪大的人禁不起摔,摔了
一跤,吓了一大跳,再加上整个上午都过得莫名其妙,他感觉像长跑到尽头,元气大伤,倦意袭来。他把座椅放平,刚闭上眼睛想睡一觉,忽然前方的角落里传来刺耳的电钻声。他下了车一看,原来那里正在施工。他问这打算干嘛,施工者答这里想修个卖宠物粮的店。车库修小店?这么小的角落,也要充分利用起来,一寸空间都不浪费。
到处都物尽其用,只有他是废的。
老那上车,把车开出地库,开到和姜山约好的饭店外,放平座驾,闭上眼,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不安生,以至于坐到饭桌旁和姜山吃饭时,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头疼,疲乏。
姜山被留下了,但是从此销售提点降了一半,而且秦锋已经开始介入销售部的工作了。形势很明显,等资源与积累一步步转移到秦锋手里,他就会被公司踢走。秦玲玲的态度是爱干不干吧。姜山恶狠狠地道:“她这是一步一步逼我走呢。”
“那你干嘛去?”老那问。姜山和他一样,对王总忠心耿耿,此前并没有在外面开公司,揽私活儿,这他都清楚。
“创业。”姜山把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老那心里一动,一股豪情隐约被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