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突出的腰椎间盘拒绝对生活伏低做小(第2/4页)
李晓悦看着他,只觉得他像在一团缥缥缈缈的雾中,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本来要上工作室,但他这团团转的模样实在叫她无比厌烦。她坐下,口气不再和缓,带着困惑的恼火:“即使公司辞你,也有一笔补偿金,加两年后可以兑现的期权,那是很大的一笔钱。你就是休息一年半载又能如何?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呢?”
她指着外面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天气暖和了,小区的草绿了,早樱和迎春花开了,玉兰也打骨朵了?留点时间给自己,去赏花,喝茶,看书,放过自己好不好?”
那隽一手托着额头,遮住了脸。草绿了,花开了,阳光投到手指尖上,指缝里漏下光影,只会让他意识到时间又流逝了,而他一无所成。他做不了任何不产生意义的事情,一切的无所事事,除了叫他产生罪恶感之外,没有任何益处。他用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她赶紧走,不要再聒噪。
李晓悦临走时回头,见那隽歪在沙发一角,勾着头。第一次,这样的姿势没有引发她的怜爱,而是嫌恶。那种欲把每一秒钟都拿来卖钱而不得的焦灼,有什么被理解的必要呢?
除了最后那一段,李晓悦都和老那说了。老那说这小子除了工作,生活中只有这些亲友,与同学们来往也少,所以他唯一能交流的就是亲友。但他太聪明,太眼高于顶,优越感太强,所以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意见,包括父母和他这个做哥哥的。弟弟注定只能在自己制造的旋涡中一路旋转,哪天能挣脱就看他造化了。
老那觉得奇怪,他的原生家庭虽然贫穷,但父母也让他们吃饱穿暖,上了大学。从小到大父母也对他们百般疼爱,并不要求他们出人头地回报家庭,每每叮嘱的都是“你们要注意身体,钱不重要”。为什么那隽却活得像是从哪个战乱、饥寒交迫的国度死里逃生出来的,像后面有抓捕的藏獒追咬一样惊恐万状从不停歇?老那和父母都不是这样的性格,到底哪一环出错了?想来想去,只好归结为命。
老那最后总结:“还不如像沈磊呢,虽然没出息,至少没心没肺,无欲无求,自己不遭罪。”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对沈磊有正面评价。李晓悦心弦一跳,想和他更多地谈论沈磊。沈磊的菜园,一条条垄垦得笔直;厨房一排罐头瓶站得整整齐齐,分别装着各色杂粮、腌咸菜、自制的炒核桃;一捆捆干菜扎起来,放在塑料袋里,叠在破旧的木柜子里;小茶桌的桌面是一整块木头做的,刷得灰白,现出木质的一条条粗大的纹理,放在上面的粗陶缸里的陕青茶香醇回甘。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这样认真地过日子。李晓悦的话很多,一句也没说出口。
沈琳的第二个雇主是个年轻的妈妈,没有公婆在中间掺和,当丈夫的也温良忠厚,沈琳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个年轻产妇一滴奶也没有,她又一次遇到了魔鬼式考验。
没奶的产妇非常焦虑,只要婴儿醒着,她就让婴儿吸她的乳房。婴儿累得半死,一口奶也吸不出来,哇哇大哭,当妈的跟着哭。当爸的把孩子抱走,产妇要沈琳帮她开奶。沈琳用按摩油,足足替她按摩了两天,又变着花样给她做下奶的食物。按摩的被按的都累到快撞墙,但那双饱满的乳房依然冥顽不灵,婴儿饥火中烧的哭声没有唤醒它一丁点儿良心。
两天下来,产妇的乳房被按摩得发红肿痛,她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含泪说算了,喝奶粉吧。沈琳如释重负,事实上她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了,整个后背如压着一块大石板那样僵硬疼痛,腰一阵阵地钝痛,连带着左腿麻麻地隐痛。
午休时沈琳脱下鞋,发现脚面已经肿了,脚趾头动弹不得。她自怜自艾去够脚趾头,想好好按摩一下,却发现腰弯不下去,稍一动就有一阵放射性的刺痛扩向臀部和左腿大腿根部。她长叹了口气,放弃安慰无辜的脚,在保姆间的小床上躺下。她能午休多久,全看婴儿和产妇何时醒,必须抓紧点滴时间休息。
沈琳的午觉睡得不踏实。她当月嫂后,那卓越非常不高兴,每晚都跟她视频,带着哭腔说想她,你就不能找个上班的工作吗?我们才是你的小孩呀,为什么你要去带别人的小孩······这样的话总被婆婆打断,跟着呵斥。每次挂断电话,沈琳都非常难过,偶尔也动过是不是换一份可以准点上下班工作的念头。可思考了千万遍,人生每一条路都向她封死了,这念头又化为长长的叹息。
还有弟弟。弟弟在终南山已经待了快一年了,待几个月她能理解为放空头脑,修身养性,再待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难道真的要一直流浪下去?父母已经由先前的静观,再度变为焦虑了。再不回来,恐怕父母就要找到终南山去了······
沈琳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她一个激灵,迅速坐起身来,刚要下地,突然感觉腰疼得坐不住。她强忍着伸下一条腿,脚却使不上劲儿,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这家男主人赶紧走过来,把她扶起来,沈琳却连坐在床上也做不到,只能躺着。
救护车把沈琳送到了医院,诊断是腰椎间盘突出,要卧床一周。沈琳第二份月嫂的单子,黄了。
沈琳被担架抬进门,开始在家休养,这可把一双儿女乐坏了。那卓越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到卧室,抱着沈琳的脸使劲地亲,嘟囔着妈妈我爱你,妈妈你好好在家待着吧。那子轩也在床上爬来爬去,嘴里嚷着爱妈妈,爱妈妈。婆婆怕他踩到沈琳,把他抱下床。姐弟搂在一起,又笑又跳。沈琳也笑了,笑着笑着就落泪了。婆婆知道她心里难过,把孩子们带走,关上卧室门,沈琳在床上呜呜地哭。
这腰就是养好了,她也不能再从事月嫂的工作了。她不能长时间站立,不能一个姿势僵着很久,不能熬夜。总之,她需要正常作息,像个人一样的。她愿意吃苦,愿意拼命,哪怕当个蓝领她也在所不辞,但身体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挣的钱,刚刚好把月嫂的培训费回了本。这一趟,她徒劳无功。沈琳号啕大哭,哭为什么从来没有善待过自己的身体。在家当主妇时,她练过瑜伽、跳舞、长跑。专业的运动衣有好几套,跑鞋一双上千,但全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些东西都在凹了造型、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之后,被她扔到角落里。她的借口是家务事太多,每天起床喝完咖啡开始搞卫生,然后去超市采买。回家睡个午觉,醒来就三点多了,喝个下午茶醒醒神。歪在沙发上刷手机时,有时一闪念,也觉得该去跑跑步,精神动了一半,身体却迟迟起不来。要不看完抖音这段搞笑视频吧,要不晚上去吧。看完一个又一个视频,拿着手机的胳膊酸麻得都抬不起来,索性躺在沙发上眯一会儿,一睁眼六点了,该做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