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地浮萍 (〇四)(第2/4页)
那严癞头,吃饭也吃得粗鄙不堪,端着个大碗,只管在碧纱橱外蹲着。花信因为大家玩笑,少不得多留意他,就在后头桌上看了他一会。越看越觉得他蹲在那里,连个人也不像,竟像只癞蛤蟆。
她不敢自居天鹅肉,可不论自己是块什么料,也不想落在这等鼠雀之辈手里。
妙真却弯着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说:“我觉得他是蛮好的一个人,虽看着野蛮,可心肠倒不坏。你看,他知道林妈妈生着病,大早起就走去厨房里帮她老人家的忙。”
花信不欲在这话上纠缠,嗔了她一眼,“那姑娘就是说我不去帮忙,我是心肠坏囖?”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看人不要只看外头好不好,应当看人的心胸。”
“姓严的有什么心胸?大字不识几个,一身蛮力只会担水劈柴,成日不务正业,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样的人姑娘看着好?还是在姑娘心里,我就只配这样的人?”
把妙真说得哑口无言。
花信隔了须臾又冷哼一声,“我不是眼高手低的人,没想着要嫁什么读书相公富贵公子,我不过就想着嫁个正经管事的。我虽自幼就没有父母,舅舅如今也不知到了哪里去,可我自己挣一份银钱,并没有吃谁的占谁的,犯得着人多管闲事替我操心出路?我看是想着把我撵走是不是啊?”
越说越把音调拔得高高的,有意给东屋林妈妈听见。可听在妙真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她忙在炕桌上把她的手拽一下,“好了好了,不说这话就是了。你想嫁个什么人自然是随你,只要你自己不急,我们这些旁人都是瞎操心。”
花信急是急,却是不愿屈就的,所以一心想妙真与邱纶好。来日随她嫁到邱家,自有管事说话的男人供她挑拣。
因此就问到邱纶,“姑娘,邱三爷如何好几日不到咱们这里来了?你同他吵嘴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就听得院中一阵兴高采烈的脚步响。不一时就见邱纶领着个婆子进来,一路喊着:“妙真,妙真,你来瞧瞧我给你领什么人来了。”
“在里头!”
他聊起帘子,嫌碍事,索性挂起来,朝边上一让,向外招呼那婆子进来道:“这是吴妈妈,烧得一手好饭!我本来前几日就要给你领来的,又给耽搁住了,今日好容易得空,就把她带来了。吴妈妈,这是小姐,小姐的胃口刁,可肠胃不大好,你可得把你的本事拿出来,天天叫小姐吃得好,吃得高兴。”
那吴妈妈一连向榻上福了几个身,笑没了眼缝,“姑娘们好,姑娘们只管放心,我烧的饭可是色香味齐全,就是和大馆子里也有得一比。往后姑娘们要吃什么只管言语,我能做的做,不会做的我就去学了照着做,总是让姑娘们吃得合胃口。我的手脚呢也干净,姑娘只管日日到厨房里瞧去,保管一点油腥没有。”
这小宅子里恰就缺这么个人手,妙真看她穿着也清爽干净,很是喜欢,便高高兴兴留下来,“多谢您老人家,我叫人收拾间屋子您先住下,月银嚜……”
说到此节邱纶便摇摇手,旋到椅上坐下,“这个你不用费心,她的月银我来结。吴妈妈,你每月这一天,只管到我那里去领就是了。”
妙真晓得他是散财散惯了的,也懒得和他在银钱上争辩,就吩咐花信领着吴妈妈去安顿。她托着一片腮朝椅上看他,“我懒得下来了,你自己倒茶吃吧。”
邱纶很是乐意,自到对面长条桌上倒了茶来,走到榻上坐,“你就是要待我这么随便才好,倘或总是客气,我反倒不喜欢。”
妙真“嗤”地笑出来,“你这个人,素日见人家不怎样敬重你就要生气,怎么今日又不生气了?”
他把半张脸一斜,笑道:“错了,不是今日不敬重我不生气,是你不敬重我我才不生气。你和他们是一样么?你和世人都不一样,所以不论你对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妙真在炕桌上托个下巴颏盯着他看,见他眉浓目深,和良恭那种深邃不同,他眼睛里的光是再深的眼窝也藏不住的,强烈炙热地射出来,一定要把别人的一颗心烧得热烘烘的才罢休。
妙真的心也的确是有些温热了,这是情有可原的。她的慌张与凄惶都不能对人言表,每日都跟个没事人一样,跟前的人一个比一个会怨天尤人,不能连她也日日一脸苦相。
但邱纶仿佛察觉得到她笑脸底下的愁闷,将一应琐碎的事情都替她妥善打理好了。她不由得弯着眼笑起来,感激似的。
她的五官清艳,然而因这笑容,又剥去了清冷的一部分,变得明艳动人。邱纶受这笑容的蛊惑,凑到炕桌上去,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又不知该放到她哪里好,只掠了下她耳畔的步摇流苏。
妙真偏着躲了下,腮颊泛红,瞟着他的手,“做什么毛手毛脚的?”
听那声调并非很责怪的样子,邱纶满心欢喜,想着她没了脾气,一定也是有些心动的。行动就愈发大胆了些,去握了下她放在炕桌上的手。也没个名义,握一下就松开,继而傻呵呵地笑着。
妙真本想叱他一句的,又给他笑得忘了。这一握,就有些亲昵的气氛。
妙真因问他:“你说你前几日有事情给耽搁在家,什么事情呀,还能绊得住你?”
提起来邱纶就有些垂头丧气,也不知哪个耳报神吹了些风往苏州去,给他爹知道了他在常州的事。他爹派了个跟前管家的老人过来,专门把他盯着。
那糟老头子,邱家子侄一辈都尊他一声“孔二叔”。孔二叔才到常州,就倚老卖老地宣告了邱老爷的纶音玉诏——
“老爷有话说下,打发你来常州是叫你来学着做买卖的,一时亏了赚了倒不打紧,要紧是你得有心去学!你都学了些什么?听说你自到常州以来,成日吃喝玩乐没个正行,还与尤家那大姑娘有些往来?那还得了?咱们邱家和他们尤家多少年的恩怨了,如今他们尤家落到这地步,咱们邱家没有上去踩上一脚就算仁义的,没道理还要管他们家的闲事。你那年上他们家去说亲,被人赶出来,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啊?你父亲说了,叫我好好在常州盯着你做些正经事,不许你与尤家的人往来。”
倾筐倒箧说下这番话,果然就跟前跟后紧盯了邱纶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