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地浮萍 (〇九)(第2/4页)
邱纶本不如他两个哥哥会打算盘,因此多半是听他们拿主意,凡事只是点头。他们也不很阻拦他玩乐,两厢倒很其乐融融。
邱纶答应着去了,路上下起雪来,他冒血走着,也不觉冷,心里热火朝天地盘算和妙真的事也要说给他大哥听,请两位哥哥帮忙一定可成。
于是此刻虽还未成,也当十拿九稳了,和和美美地踅入九里巷。
这厢也才吃过晚饭,妙真正在东屋问林妈妈的病,陡地听见花信在院中高高兴兴地喊“三爷”。她狐疑想着,这么暗了他又来做什么?隐约猜到,脸上慢慢红起来。
林妈妈也听见,不由得从铺上爬起来,像窗纱张望,口里怙惙,“这个邱三爷,也很有些不懂事,上晌来了,吃了午饭才走的,这时又来。一天来两回,叫外人看见议论起来,成什么样子?就没有外人看见,这房子里还有老五叔两口子,不是他邱家的人?妙妙,你一会对他说,叫他少往这里跑,什么事情都要顾着体面。”
说得妙真一阵心虚,低着眼把头点点,辞往正屋里去。
廊下点上了灯,屋里也点着几盏昏烛,这一会雪落得益发大,纷纷扬扬,势不可阻。邱纶心里高兴,看这情形就是要走也走不成了。
妙真进来就看见他歪在榻上傻笑出神,心里益发猜准他是做什么来,偏要吊着眼问他:“这么晚了,你又来做什么?”
邱纶起身来迎,“回去坐了半日,家里实在吵得很,叫人睡也不能睡,就过来了。”
妙真给他牵来坐下,摸到他的手竟是滚烫的,烧得她身.上也有些发烫。她把炕桌上的银釭向窗户底下挪去一些,怕照见她红彤彤的脸。
这是身.体上不由自主的反应,理智上,还记着林妈妈方才的叮咛,便瞟他一眼,“你大晚上到这里来坐着,岂不是搅扰得我们不能睡觉?这都一更天了,你只可稍坐一会。你早去了,我们好早歇。”
话虽如此,可邱纶暗暗窥她,见她见腮染胭脂,皮肤温热,知道她也是有些身不由己。便愈发大胆,走到这头来握她的手,“你看外头好大的风雪,我怎么走?我没套车来,连个人也没带。”
“我叫尧哥哥送你回去。”
他把嘴一撇,“快别提你那尧哥哥,自回嘉兴来,成日不见他的影,不知在忙些什么。你总是放任这些人不管,仔细厚道过头,他们要造你的反。”
妙真倒要替瞿尧辩驳两句,“尧哥哥一向如此,不爱和家里的人混,他嫌我是女人家没话讲,又嫌别的人没念过多少书。”
邱纶仍是不屑,又问:“良恭几时回来?”
妙真心里忽然飘落进来一片雪花,冷了一下。他还回不回来都说不准,横竖她没有理由请他回来,心里却自私地希望他回来。
实在自私得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份无餍,所以又但愿他干脆不要回来。她的思绪矛盾地立在两端,想得越多,越容易被左右。所以当邱纶的手环住她的腰,她就忘了林妈妈的话。局面再乱,也要择定一条路走,总不能永远止步不前。要紧是,她明白了,即便她想原地不动,这汹汹人世也是容不得她不动的。
邱纶环着她的腰摇晃两下,“嗯?良恭几时回来?”
她笑一笑,“谁知道?总是要年后了,他家里还有个姑妈,这么两年没回家了,总不能又轻易瞥下他姑妈。”
邱纶心里,良恭还是不要回来最好,有意无意说给她听,“这也是,难道放着他姑妈不管?听说他姑妈早没了儿子丈夫,只有他一个亲人,他不管岂不是有些没孝道。”
妙真默然无语,只是笑,脸像被窗外风雪封冻住了,有点僵。
朔风推着窗,有着细细的“呼呼”的啸声。两个人仿佛是被锁在屋里,就着一个熏笼取暖,这份暖也就很紧密地牵绊住人。
邱纶不说良恭了,原也是随口问问,这样的气氛里,总是要兜兜转转,然后才能水到渠成。他坚持妙真与众不同,对待她要格外悉心,也觉得这份悉心值得。
他起身在屋里慢摇慢转,也很奇怪,一向热络的花信,今夜没有进来端茶递水,好像是有意不来打搅。他觉得这丫头颇为伶俐,转头向妙真说:“等节后,我从家里调一份年礼送到这里来。”
妙真听了有些不高兴,眼下她手上虽不是很大阔,也有二三百两银子在身上,要宽裕应付一个年节不成问题的。她从前也是阔人,一贯不爱在银钱上计较。所以对他的诸多馈赠和便利,她都是随意的态度。这时冷不丁说要送礼,这种气氛下,好像是他故意拿出钱来哄她似的。
她便一撇嘴,“我还没穷到年节也过不去的地步。”
邱纶见她生气,拨转着眼珠子一想,是自己说话引人误会,妙真是个骄傲的人。他忙走来道:“我这份年礼,并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跟前这些下人。我平日和你来往,没少累得他们伺候,别人不说,花信那丫头总是要谢的。”
妙真剜他一眼,“什么‘花信那丫头’,人家比你还长几岁。”
心里原谅了他,晓得他直来直去,并不是她误会的意思。
邱纶也跟着笑,在旁边坐着,弯下来逗她,“你这个人,怎么总是把人往个刁钻的地方想?我叫你住到这里来,送东西来给你,并不是恐你没钱,也不是瞧不起你如今家道中落,是想免你琐碎的烦恼,我知道你最怕麻烦。你要是多心,我可就有天大的冤屈了。”
妙真低着眼睇他,少不得又开怀起来,“那你只管送来,花信可不嫌多,她恨不能给你磕几个响头。”
“别人的头受的,她的头却受不得,我还要指着她别在你面前说我的不是。那崔莺莺和张生,全靠个红娘在里头周转,可见小姐们跟前这些丫头的厉害。我轻易不能得罪她,我还要讨她的好。”
他把他们二人比作崔莺莺张生,妙真脸上又是一红,嗤笑他,“人家张生饱读诗书,你读过多少书?”
邱纶反笑,“安阆读过许多书,你不是也不喜欢他?可见这个不要紧,我总是认得字就是嘛。倘或你要给我写些什么寄情相思的词句,我还是能领会的。”
“呸,谁给你写?”
“不写么?”邱纶趁势就把她揿下去,“那你当面说好了,我很乐意听。”
这样一番迂回缠绕,就算水到渠成了。他只管亲着她,一面乱.揉.乱.摸,“你说,我听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