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地浮萍 (〇十)(第3/4页)
便又稍稍放开她,双臂从她背上不松不紧地落在她腰间。望着窗外笑说:“街上开了灯市,正是热闹,我带你逛逛去好不好?”
妙真将手放在他胸膛里,竖起耳朵听,果然听见些喧嚣。她也是爱热闹的人,是不得不冷清在这里,要出去逛,就她与花信两个,又觉孤单。他陪着去,自然肯答应,便嬉笑着点头,“叫花信点两盏灯笼。”
这般三人走到大街上来,汇入人潮。见甚为拥挤,两边摊贩把街道占了大半,卖各式的玩意,各样花灯挑得高高的在现搭的架子上。又听见锣震鼓动,百戏杂耍,也有舞龙队伍,擎着一条几丈长的赤金龙,一路游来。
邱纶只怕给挤散了,路上紧贴着妙真。看见有些轻浮子弟直直走来,不似要避开的样子,就将妙真往身边拉一下,拿眼狠乜那些子弟。
不觉随耍龙的队伍走到盘云街上来,妙真远远看见她家那宅子一片黯然,便走过去瞧。见大门紧锁,当中贴着封条,透过门缝往里瞧,在凄冷的一片月光里,杂草丛生,枯叶遍地。
邱纶怕她看了伤心,欲拉她走,“咱们再往别处逛逛去。”
妙真流连几步,随他走了。从巷子里穿到对街,又经过这房子的角门。仿佛看见门下抱鼓石旁边窝着个黑影,妙真拿灯笼去照,照见一只灰凛凛的大狼狗。
那狗原是睡着的,鼻翼抽动两下,慢慢抬起脑袋来看她。
她陡地认出来,可不就是从前总上她们柴房里讨饭吃的那只领头的狼狗?连花信也拉她一下,“姑娘,这像是从前老上咱们家来的那条狗!”
那狗立起来,却是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住。它瘦了许多,也像老了,真是光阴荏苒。妙真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弯腰去摸它一把,“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它倒不曾再躲开,妙真又抚他脑袋两下,“这里再没饭给你吃了,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它看她一眼,又慢慢卧了回去。妙真一时只管望着它出神。邱纶举起灯笼,照见她脸上有一行泪,就不肯在这里耽搁了,拉着她一径踅出巷去。心里想,这时候说什么只怕都不能够宽慰妙真,她没了亲人,流离在外,只有尽快给她一个家,才是最好的抚慰。
因此后半夜回去也未睡,窝在床上想这桩婚事。一番打算,次日起来,就往他大哥房里去,又打发丫头请了他二哥过来。
大爷常陪着邱老爷在苏州,此番回来,也有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应酬,正忙得要紧。因此不耐烦,怪邱纶将他绊在这里,“外头许多事还不够我忙的,你倒耽误我做什么?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正说着,见他二哥进来,邱纶便去拉他,“我这事二哥早知道的,二哥,你替我说。”
他二哥笑睇他一眼,走到椅上去同大哥坐着,“我不知道,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吃杯茶就走了。”
大爷睃他二人两眼,忖度着老二这态度像是有意避之,又想邱纶一向无大事,就起身要走,“我还忙得很,有什么事再说。”
邱纶忙上前打拱,“大哥大哥,你先坐着。”说着抻起腰,把鼻子摸一摸,“我是说我的婚事,是不是正经大事?我想娶尤家大小姐做咱们家的三奶奶,你们替我擘画擘画,如何到爹面前去说。”
大爷才端起茶吹两口,听见这话,“咣”地落下盖子,“你是说从前尤家那个尤妙真?”
二爷散漫地搭了一腔,“可不就是她。”
邱纶忙要把和妙真在常州重逢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才起个头,大爷就板下脸来,“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为这事,爹怄得半死,说让你到常州去是要你学着长进,你倒好,非但毫无长进,还和个女人纠缠不休,还掺和人家亲戚间的事。我倒要问问你,你嫌丢人丢不够怎的?头些年不顾家里的体面,一径跑到他尤家去闹,闹得满亭皆知,就是如今,还有人拿这事说笑!”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嘛,眼下情形大不一样了,妙真已经答应我了,如今她没有了父母,亲戚也不管她,她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这会一定是准的,不会闹什么笑话。”
说到此节,二爷嗤笑了一声,歪着眼刮那茶沫子,“你还真是好意思说,不闹什么笑话?不闹笑话你成日往九里巷跑什么?一去深更半夜的才回家来,这还不够人笑话的?”
大爷一头雾水,扭头问:“九里巷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向我讨借九里巷的房子,要把人安顿在那里,我受不得他歪缠,就应承了。原本那尤大姑娘回嘉兴来,一时没地方住,咱们两家也算是旧识,借她个地方落脚也没什么要紧。可这小子见天往那头去,弄得像个什么?像个养了个外宅在那里。”
大爷一听这话,益发有气生,“你还好意思来跟我们商议这事?正经小姐,谁如此做派?怪道在苏州的时候就有人来说,那是个狐狸精。从前也听说她是个绝色人物,可不就是狐狸精么?这样的人,断然做不得正房奶奶。何况她一个孤女,和咱们家结亲,对咱们家有什么助益的地方?”
邱纶把嘴一撇,斜乜着他道:“你做什么都要讲究个好处,真格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我不是你,我不想那些,我只要我喜欢就认准了。”
大爷冷笑道:“你要是我那还了得?咱们邱家迟早败在你手里!亏得你是老三,不要你来做个顶梁柱。可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不要你有大出息,你也别扯后腿啊,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不是四处花钱就是净给家里丢人现眼。这事你别想,我不答应,你二哥也不能答应。”
说着拔座起来,懒得再和他缠,忙着出去了。
邱纶喊两声喊他不会,掉头来又要和他二哥说话。不想二爷也不愿理会,笑着起身,“大哥这话说得不错,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婚姻大事,不由得你乱作。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丢开手,那房子就送给你了,你长长久久把她养在那里,等你娶了妻,再接她回家来也使得。”
言讫也剪着条胳膊飘飘摇摇地踅出房去。邱纶满筐话还有一多半未说,就遭此拒,怄得在那里攒愁蹙恨。
待要走,见他大嫂眉地捉裙进来,看见他一脸倒霉相,便笑着调侃,“三弟,这是我的屋子,怎么我进来你还不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