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缺了还满 (〇一)(第2/3页)
“这可不就是天赐的缘分?你看,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到我身边来了。”传星有意无意暗笑她当初骗她的事,胸口挥发着一丝得意。
妙真没理他,把剩下的蟹肉拌在饭里,用白瓷汤匙舀着吃。传星唯有在她吃饭的时候才找到她从前那份烂漫的影子,有点孩子气,永远不能长大,吃饭像是在报仇,大口大口的,把腮帮子鼓起来,很是可爱。
在一个年近三十岁的女人身上能发现一份自然而然的可爱,实在是难得的事。他心里喜欢,又替她敲起螃蟹来,转头说起别的,“给南京织造局的信我写好了,这两天就送出去。”
妙真胀着腮帮子漠然道:“你不要告诉我听,不关我的事。姑父有本事嚜早就得了这差事,也不必靠你。要是没这个本事,就是靠你得了这差事,将来出了什么岔子,又怪谁?可别怪到我头上来,我在里头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们的买卖。”
传星瞅她一眼,温柔而笑,“这怎么是买卖?这是亲戚间的情分。”
“这怎么不是买卖呢?”妙真提着箸儿望向他,冷笑了一下。但因为她鼓着脸,冷笑也是可爱的。
传星自知理亏,自然也不再多讲,怕扯出更多余的矛盾,妨碍妙真对他感情的发展。他莫名有这个信心,相信妙真不假时日就能待他柔软依恋起来,毕竟他有以往的经验,觉得女人很擅于向眼前的生活妥协。
次日信还是照旧送往南京织造局去,不过传星听妙真的话里的意思,大约是因为良恭的事情对寇家怀着些怨言,不大肯管他们家的事。因而他也懒得费心去周旋,将里头的言辞改了几句,态度不怎样明确,既敷衍了寇家的面子,事情还是交给南京织造局自己定夺。
南京那头得了消息,只把明年一笔十万匹缎子的生意交由寇家。寇老爷八月里打南京回来就不高兴,和寇渊抱怨,“十万匹缎子对朝廷来说不过是小买卖,就给咱们这一笔,连契书上也只写明了这一笔,看那样子做完这一笔就没有别的生意再给咱们做了。”
寇渊自休了杜鹃后,一向有些闲话,他特地借了传星的威势把杜家叔父弹压了两回,才渐渐止住些风言风语。想不到一事刚平,一事又起,坐在椅上几度攒愁,“历二爷不是给南京去信了么?”
寇老爷气得直吹气,“那罗大人说,这还是看的历二爷的面子。还说我们家的造的料子不是上品。哼,咱们寇家在湖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丝绸大户,难道咱们的手艺还差?我看不过是要讹钱。”
“他们张口太大了,本来也是因为这个才走历二爷的门路。”
寇老爷歪眉斜眼道:“嘿,这回倒卖了历二爷一个面子,原先要二十万,这回松了口,要十五万。”
寇渊把手蜷在扶头两边,“十五万也太多了,我看还是叫娘去瞧瞧大妹妹,叫大妹妹再跟历二爷说和说和,请他出面再压一压南京那头。”
隔日寇夫人果然就带着鹿瑛往传星那宅院里去了,万万想不到吃了个闭门羹,进了这里的门,却没见着妙真,只被请到外院会客的小花厅上坐着。
不一时韵绮到厅上来说:“三姨奶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说多谢姑妈妹妹惦记,等她好了就到府上去。”
寇夫人和鹿瑛皆是面面相觑,不敢信妙真不出来见,只当她是真病了,转问妙真得的什么病。韵绮只道:“近来夜里风凉,她没留意,依旧穿得薄薄的在风口里坐着,吹得人早上起来就说头痛,连午饭也没吃。”
鹿瑛拉着说:“那我们进去看看她。”
韵绮把一张作难的笑脸挨近来,“我看不大好,饶是就这么睡在床上,也没有说要请郎中吃药,我们那两位奶奶听见了还不高兴,在那里言三语四地说:‘三姨奶奶身娇肉嫩,吹着点风就说头疼,做出这副娇滴滴的样子也不知给谁看。’听听,您二位真要进去瞧,她们又少不得说一点小病,把娘家人惊动过来,好了不得。”
寇夫人把眉头皱着一低,想是这个道理,妙真本来是三房,二姨奶奶倒罢了,娘家没势力,不怕得罪她,可二奶奶是轻易得罪不起的。因此再没说要进去瞧的话,只嘱咐韵绮,“那你照顾好妙妙,还是应当请郎中开药吃,没得为了这些言语,把自己的身子耽误了。你进去告诉她,马上中秋了,趁此刻还在湖州,叫她好了,到家去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
韵绮答应着送她二人出去,又转回房中。妙真好端端的坐在榻上坐她的针线,一点没有病模样,淡淡地问一句:“她们走了?”
“走了。”韵绮有些怀疑,几步踅入罩屏,拽了根凳子坐在跟前问:“真是鹿瑛和寇家把你那良哥哥弄到大狱里去的?我看着可不像啊,才刚鹿瑛听说你病了,还跟从前似的,一味担心呢。”
妙真抬头哼了声,“他们那些人,关心也是关心我,不过要是同银子比起来,还是更关心银子。你要是看见当初那情形,就不敢说‘鹿瑛还跟从前似的’这话,他们还想买通衙门里,下死手打死良恭。”
韵绮“啧”了声,“你那情哥哥真是可怜。”
“什么‘情哥哥’不‘情哥哥’的,你说这话,也不嫌害臊。他有名有姓,叫良恭!”
她喊着这名字,蓦地觉得踏实,像是有只温柔结实的手在背后扶着她。回头看,却是一片太阳光从窗户里折进来,正好落了大半在她背上,使她在此刻忽然不感到难捱。她渐渐相信他们是会有重逢的一天的,这么多年了,总是一再灰心,唯有这一点叫她庆幸。只要想到他,心里就没有沧桑,仍是如初的一片傻气。
人要长大太难了,但想要永远长不大,更是件难事。她满足地倒到榻上去,把自己摊开在那片阳光里。和软的太阳在她单薄的肚皮上揉着她的胃,她舒服地微笑起来,眼角泛着晶莹的泪花。
没一会她爬起来,捡起手旁的绣绷送到韵绮眼前给她看,“你看看有点长进没有?”
看得韵绮直皱眉,“我的老天爷,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学过针线,怎么绣得这样丑?”
“哎呀那时候不过是我娘怕人家说她不教女儿,应个景学学,学不了多少就丢开手不做了。这些年我从没做过针线,突然要做起来,谁会?还不是你说的,历家老太太喜欢绣品,她要是喜欢个别的,我不就用不着费事了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