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怕你真心(第2/4页)
“那你的爱情观是什么?”我又问。
“没想过,我对谈恋爱兴趣不大。”易子策语气淡淡的,看向手里的线装书,轻翻书页的动作像那才是他的一生挚爱。他又突地身子一定,望向我,“王灵均,你喜欢我可以早点儿说,我也好早点儿拒绝你。”
半边桃子咬在嘴里,我都听蒙了。桃子拔下来,半张的嘴还闭不拢。
“你小子越来越像老徐,太清高,没人情味。”老爷子走过来帮我出气似的,轻拍下易子策的后脑勺,然后对我说,“不理他。走,送送你老爷子。”
其实我认为,理他一下解释清楚比较好,正想着,老爷子已率先提脚走人。老爷子左脚微跛,却固执不肯拄拐,没办法,我只能听话照做,忙上前搀住他。临门往内厅一望,不出所料道长正弯腰蹲着,捡满地散落的棋子。
老爷子有些老小孩的脾气,尤其在棋桌上更甚。棋艺一般,道长又不肯让他一星半子,常常惨烈告负。眼看快输棋,他就耍赖掀棋桌,吹胡子瞪眼要求再战一局。道长耿直,说他臭棋篓子棋品差。老爷子又不气了,乐呵呵地道:“我人品比你好就行,所以当年小郁选我,不选你。”
我这才知道,道长和老爷子年轻时,还是一对处处针锋相对的情敌。到老了,仍要在棋盘上斗个你死我活,乐趣无穷。
送老爷子出医院门,我环顾一圈,奇怪地问:“老爷子,今儿没人接你?”老爷子腿脚不便,平时都是车接车送。
“孙子不在家,家里冷清。”
所以他宁愿在外面多转转,也不愿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家。我不由得又放慢下了脚步,仿佛从老爷子略显寂寥的苍老面庞里,看到了我的爷爷。
爷爷没有文化目不识丁,连普通话也不会讲,却是全家最疼我的人。他会问我想吃什么,想去哪里玩,给了我父母那里得不到的优先选择权,也给了我最快乐、最自在的三年初中生活。高三下学期,爷爷患急病过世走得突然,我只想去送他最后一程,却被爸妈以关键时期不能分心为由,残忍拒绝。
又是无尽的争吵,我说他们冷血无情,他们说我轻重不分。彼此间无法沟通,不能理解,像地球的南北极,同样寒冷,又隔着最遥远的直线距离。
高考隔天,我不声不响地坐上火车,奔赴老家,在爷爷墓前哭了整整一晚。我不害怕墓地的阴冷,睡在爷爷的坟前。
梦里,爷爷带着儿时的我在田埂上放风筝,叫我跑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梦里,自己写不出《我的爸爸》《我的妈妈》的命题作文,被老师责备,被同学耻笑;
梦里,那个盛夏午后,无意间在门口偷听到的那些话,令我心冷如寒冬;
梦里,爷爷故去,变成一块冰凉的墓碑。
我惊醒,泪流满面,知道这世上从此再也没有在乎我的人……
老爷子问我怎么眼睛红了,我摇头,说想过世的爷爷。他没有出言安慰,带我去了他的家。一幢爬满常青藤的二层小楼,大门前有身姿挺拔的卫兵把守。客厅一侧立着巨大的玻璃展示柜,里面摆着各式精美的飞机模型。
“我儿子以前是一名优秀的战斗机试飞员。”老爷子打开柜门,拿起其中一架飞机模型,自豪地说,“这款机型的首次试飞任务,就是我儿子完成的。”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模型,端详着,虽然对航空知识一窍不懂,仍不禁道:“好厉害!”
“你看,这些全是我孙子收集的历代军机、歼击机、轰炸机、运输机……唉,年纪大,记得不了。”老爷子叹了口气,无不惋惜地说,“要是我孙子在就好了,让他给你讲讲每一代战机的服役史。他脑子活,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小灵子,我孙子你还有印象吗?”
我点点头,不过印象仅止于那个模模糊糊的芝麻头。
将模型放回展柜,我突然发现其中一架模型覆盖着面黑布。黑色象征庄重肃穆,即便不知其中更深的意义,我也知道不该问,迅速收回视线,关好柜门。
老爷子留我吃顿便饭,也不准我拒绝,直接吩咐保姆阿姨加菜,拉着我上了二楼,说带我参观他孙子的房间。这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我赶忙委婉表示不妥,他又领我到露台乘凉。
往摇椅上一坐,老爷子道:“等我孙子回来,你们见个面?”
老爷子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节奏,远比我这个年轻人的心跳更强劲有力。无暇欣赏碧树成荫的好风光,我摸出手机,顾左右而言他:“老爷子,您等会儿,我跟道长请示一下,可不可以留下来吃饭。”
老爷子霸气一摆手:“不用请示,我说了算。”
“那我也要跟易子策说一声,走的时候帮我拿下书包。”
“可以,打吧。”
得到批准,我走到露台一角。易子策听说我要在老爷子家吃饭,似乎有些意外,问我还有谁。我说暂时就我一人,他立刻恢复高贵冷艳,问我还有别的事没。有如天外飞来一笔,我脱口问:“你认识老爷子的孙子吗?”没等他回答,手机响起新来电的嘟嘟声,是姜谷雨。对易子策道句“稍等会儿”,我切换接听。
“今晚戌时三刻,沐浴净身恭候本宫垂幸。”
姜谷雨有个毛病,一旦换上汉服就跟穿越了似的,整个人都变得古香古色。估计这会儿又搞什么汉服活动呢。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又商量找你小初恋的大计?”
“此事暂无进展,择日再叙。”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姜谷雨好像在换衣服,果然,“没事不能找你呀?我们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不需要吃喝嫖赌来维系了吗?”
“好好好,我洗白白等你。”
另一边易子策还在线,不便多聊说声再见,我切回去他已经挂了。是否认识老爷子的孙子也不是要紧事,我没再回拨,只求易大半仙千万别像丢下我独自守夜一样,也丢下我的书包不管。以为借口打电话能蒙混过关,我还是太天真,落座便听锲而不舍的老爷子又将原话重复一遍。
“您老这么惦记孙子的终身大事,他本人知道吗?”我笑着打趣。
“知道啊。”
摇椅里的老爷子合上眼,晃啊晃,不再言语,似乎快睡着了。我拿起搭在另张椅子上的薄毯,轻轻替他盖好。他缓慢睁开眼睛,又好像根本没有睡。
“我这个孙子吧,看起来性子活泛,跟谁都有说有笑。我明白,他这是做给我看,不想让我担心。臭小子心里要藏着事儿能憋一辈子,他不说,谁也别想知道。”
老爷子骂臭小子时嘴角带笑,我也不自觉地跟着抿唇,被老爷子看到了。他接着又道:“小灵子,我让你和他见见面,不是真要你们搞对象。我就是看你们年纪差不多,你性格也挺好,想着你们可以做朋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同龄人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