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6页)
苏晴紧紧地拽着三轮车的铁架,死活不松手。
我叫车把你送回去,行吗?他像哄一个坏脾气的女孩那样小心地征询她的意见。
放开!不放我就不客气了!
她像个坏脾气的女孩那样,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他,也不回答他,但她只是叫冷。叫冷!
苏晴不理他,也不撒手。
他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纸箱,翻出一只电炉来,拉出电线,插上电源,看见电炉丝红起来,才对她说,行了,烤一烤,就会暖和起来。
车主急了,说,你放手!谁让他瞎跑?这是自行车道,不是人行道。他一个傻子,不在家待着,在大街上来回瞎逛什么?
可她还是叫冷。
一边叫小鱼,一边找交警。
他又给她倒了一杯更热的水,说,喝点热水……
苏晴不理他,只死死地拽着三轮车不放手。
这次,苏晴大胆地看着他,用一双大眼瞪着他,瞪了足有一分钟,他让她喝水似乎把她激怒了,眼里含满了怨恨和委屈。渐渐地,怨恨和委屈,又变成一句话:你是个大木头!撂下这句话后,她转身拉开门,跑下楼,再次冲进白茫茫的大暴雨里……这次,她没听见雨声,充塞她耳边的是那女人的诗——这哪是诗,它更像鞭子一样朝她抽下来,比高空中砸下来的雨柱要猛烈:
你找死啊!车主朝苏晴吼叫。
我明白说“我是最美的女人”会令人反感,
那人很胖,肥头大耳,两个苏晴绑在一块,怕也不够他半个重。他见有人拽他,一下就急了,拼命想逃走,用力一蹬车,将苏晴拉出去好几米远。最后,蹬不动了,才从车上跳下来。
令人反感而且也不符合真实。
苏晴脑袋“嗡”了一声,嘴张着半天合不拢。正要赶过去扶人,那个三轮车主一看阿宝躺在地上的情势,吓得直想逃窜。苏晴眼疾手快,一把将三轮车拽住,不让他溜掉。
但请容许我在下雨的时刻,
阿宝是基地一个高工的儿子。七岁那年,父母亲都进沟执行任务,阿宝就由奶奶照看。一天夜里,阿宝发起了高烧,奶奶没能及时送他去医院,到第二天上午,高烧便把阿宝稚嫩的脑浆烧糊了。阿宝跟小鱼一般大,个头很高,却不会说话,只会简单地“啊呜”两声。在大院里,阿宝只要看见苏晴,总会“啊呜”着跑过来,苏晴就会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或一小袋饼干什么的递给他,如果包里摸不出吃的,就给他一点零花钱,让他自己买去,阿宝便高兴得手舞足蹈。大院的孩子们,不论大小,男孩女孩都很让着他,很少有人欺负他。那会儿,阿宝远远地看见苏晴和小鱼从对面走过来,十分高兴,“啊呜——啊呜——”地叫着朝她们跑来。就在阿宝快跑到苏晴跟前时,自行车道上一辆三轮车速度飞快地骑过来,一下把阿宝撞了个四仰八叉。
仅仅在下雨的时刻
快到车站时,苏晴听见有个声音朝她跑来。她知道是谁,便回过头去,于是看见阿宝像只企鹅似的朝她摇晃过来。
说出这句神奇的话:“我是最美的女人!”
天阴着,灰灰的颜色,进入雨季后,太阳像个鬼一样躲起来见不着了。
我是最美的女人,因为雨在飘落,
得过马路,往对面走,那边有直接开往营院门口的公交车。
因为风正吹来
母女俩吃完饭,钱包里的钱,就只够坐公交车了。
……
二
七
从商场的五楼下来,苏晴又带小鱼去买了两件内衣,她把自己早就相中的那件紫红色、光滑柔润吊带真丝长睡衣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放了回去。是钱不够了,一千多块钱几乎花了个净光,连午饭都凑合着吃的。原打算带小鱼去吃野山菌火锅,吃不成了,只好改吃简单实惠的小吃。
那个晚上她发烧了。司炳华来找她时,敲不开门,急得只好把门踹开。他看见她时,吓死了,人都烧迷糊了,赶紧把站里的领导叫来,把卫生队的医生请来,给她打针、冷敷。折腾到天亮,高烧才渐渐退去……
想靠逛一趟街,给人家买两件喜欢的东西,就能破冰,把失去的情感换回来,未免太天真了。就是换取一个笑脸,都很困难。连一点点喜形于色都没看见。当然,她没有怨怪小鱼的意思,只是因摸不透小鱼心里那层冰有多厚而心生惆怅。
一个月后,苏晴和司炳华正式结婚。没举行婚礼,什么仪式都免了,只是将两个人的东西搬到一起,简简单单。司炳华很内疚,他以为是他的错。也是赶巧了,这个时候,基地派司炳华去一家研究所学习半年,时间很仓促,没工夫讲排场,而且她也不需要排场,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安慰他说,没什么,在乎那个形式干吗?我们趁机旅行结婚也不错,是不是?他这才好受一些。她跟着他,先回他家,认了认他的家人,然后,再一起回她家。他学习的地点正好在北京。一切都似乎顺其自然。
十年啊!别说一层冰,就是一座冰山也可能冒出来。何况感情这种东西,是经不住时间打磨的。
她就这样成为司炳华的妻子。
就是司炳华出事那年。当时,苏晴为奶奶着想——自打小鱼出生后,苏晴就跟着小鱼喊婆婆奶奶了——奶奶痛失长子,几乎要了她的命,处理后事的那几天时间奶奶黑发变白发,一下苍老了许多。苏晴担心她回老家日子会很难过。在办完炳华丧事的那几天,苏晴发现只有小鱼能给奶奶带去一点欢乐。小鱼给奶奶背儿歌,扭着小屁股跳迪斯科,像开心果一样,奶奶欢喜得把小鱼搂进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眼里的悲伤好像都淡去了,笑容也出来了。苏晴这才做出决定,让奶奶把小鱼带回老家过一段时间,让小鱼陪她度过难熬的日子后,再把小鱼接回来。奶奶别提多高兴了。其实,苏晴心里哪里舍得放小鱼走,只是话说出去了,像泼出去的水,不好不作数。苏晴忍痛割爱。万万没料到的是,这一“割”,小鱼就在奶奶家待了整整十年时间……
乔亚娟暗暗为她庆幸,说她总算有了归宿。其实,亚娟并不知道她内心的苦。别的女人结了婚,总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在她这里,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事实?她总能感到内心深处那份不安分,只有她知道自己永远心存梦想!这些,她对谁都没提起过,包括亚娟。这么多年它们一直深潜在她的心头。苏晴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起它了,不会了。对小鱼,则更不可能。她还是个毛孩子,她知道什么?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理念,她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代人的活法?在她们看来,也许是可笑的,是不值当的。她听完你的经历,可能会来一句:你活该!让这些毛孩子抢白一通,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