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吸完最后一口烟,掐灭烟头,又接着躺下睡觉。

马邑龙猛然站住,用洪亮的声音回答:是!

他索性又坐起来抽烟。

季永年细细地瞅他一眼,仿佛戴着老花镜。瞅完,转身又继续快走:还有,你跟苏晴的事,要抓紧,要革命和生产两不误!

这一个晚上,马邑龙基本没睡成觉,躺在床上,心一直悬着。那感觉哪是躺在床上,像是躺在发射塔架上,人整个吊在半空中,忽悠来忽悠去的。

马邑龙手并不放下,而是敬了一个长长的军礼。

马邑龙怔了几秒钟,无奈地抬起右臂,敬完礼,说,首长,那您早点休息吧。转身退了出去。

每次看见火箭那一瞬间,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他难以用言语形容。这老伙计真威风,它躺着的样子比站立时还要高大,也许是室内空间小,这老伙计又硕大无比的缘故。它真让人提神!不论他多疲倦,多委顿,多打不起精神,一旦看见它,全身筋骨会蓦然舒展,仿佛想要再往上蹿一蹿。如果伸出手,拍拍它,指头挨近它,周身就会热起来,像有股温泉注入体内,涌上心头的是那样一股柔情。这时候,他就想对它说点什么。谁都知道它是冷冰冰的铁家伙,无知无觉。他从来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它有血有肉,通上电之后,它就是活的,它甚至比血肉之躯更讲情义和信誉,比人更听话,更好打交道,它从不背信弃义,它从来都是按你们所设计的轨道飞行。有一次就在点火起飞二十秒时,起爆了,险些把发射场变成火海,但它还是摇来摆去地走了一段路,才自毁身亡。自那之后,人们的脑子可清醒多了,明白多了,人人都知道把“质量”两字,挂在头顶上,当政治,当责任,当生命。后来,这伙计的运气就好多了,也顺利多了,从此,没再出过什么大事。

季永年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个马邑龙,糊涂!政治上尤其糊涂。这事儿我已在会上定了,先这么办!你要没别的事,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他站在它旁边,又拍了拍它,那样子仿佛前世和今生都跟它有缘。他愿意看它出生,看它成长,再听它吼叫,像一支从投枪手中掷出的长矛,曳着火,带着响,向茫茫的宇宙扎去!

马邑龙挺直腰背:知道,首长,我正是为了这次任务的顺利完成,才来为他打这个保票的。

他正出神呢,忽然听到有人喊叫,抬眼望去,是张高工正追在一个毛头毛脚的小伙子后面喊:慢点儿,慢点儿,你这么晃悠该晃出毛病来了。

季永年眯起眼睛:如果因为这事影响了这次任务,你的保票就一钱不值!你知道不知道?

小伙子满不在乎:没事儿,我这双手比水平仪还稳!

马邑龙固执地说:你们可以不信任老张,但可以信任我。我为老张打保票。

马邑龙一看,是火箭制导岗位的一个年轻技术员,他手里正捧着测量火箭速度的敏感仪器:速率陀螺仪。它特娇气,怕震动,一定得轻拿慢放,小心侍候。

季永年再把“八”字往上推了推,说,你这叫什么判断?

马邑龙看着一边心痛,一边又要压住火,不敢惊动他,等他把仪器安全放好后,才扯开了嗓子说:扯淡!你这个浑小子,有你这么晃来晃去的水平仪吗?你唬得了我们,唬得了火箭吗?!又指着旁边的一位组长说,他叫什么名字?你们在本上把他给我记上一笔,陀螺仪没事就算了,要有事我找他算账。

马邑龙执拗地说,我相信我的判断。

说完,马邑龙转身对现场的人放话,都给我听明白,谁敢在这里再像这浑小子这样吊儿郎当地干活,我就敢撤谁的职!

季永年眉头堆成一个“八”字,严厉道:马邑龙,我看你简直就是个不讲政治的糊涂蛋!

放完这通炮后,马邑龙才又叫上老张,找一个没人的工作间,关上门,开始落实季副部长的指示:谈话。十分钟后,老张从工作间走了出来,眼圈有点儿红。

马邑龙知道瞒不过首长,就老老实实地承认:是的。我是为老张的事来找您。我认为老张不该受儿子的事牵连,这样的处理会对老张造成伤害,再说,眼下任务紧,压力大,确实离不开他。

季永年看他一眼,摆摆手,让他别再提了,说,你这么晚来找我,不会为住宿来道歉的吧?

作为老大哥的于发昌,有时,负债感比马邑龙来得还要强烈。司炳华牺牲的时候,他和马邑龙是搭档的关系,这也让他俩觉得同时欠下了一笔很难偿还的债——他总觉得欠着苏晴一个家。

这天晚上,马邑龙是十一点还差十分走进季永年房间的。进去后,第一句话就是对住宿条件表示抱歉,招待所比小宾馆差多了,虽说也是套间,但所有的设施远远不及小宾馆。

苏晴个人问题不着落,他这块心病就好不了。这么多年,他没少为苏晴张罗,动员苏晴去见这个去见那个,可没一个有结果,直到现在,苏晴仍在原地踏步。所以,当于发昌得知马邑龙和凌立分手时,马上想到了苏晴。

季永年六十出点头,满面红光,看不出一丝疲劳,走起路来,年轻人都赶不上,让人觉得这老头精力十足的充沛。据说,他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快走一小时,体重十多年没变,始终保持七十公斤左右,正负不超过一市斤,如果没有超凡的毅力,很难做到这一点。时下,饭局少不了,连续几个饭局下来,不转换成脂肪才见鬼哩。仅从这一点,可见这位首长意志力了得!

但马邑龙始终不表态。

执行命令吧,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开始,于发昌对促成这事很乐观,觉得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他甚至跟胡眉说,这世上,很快又会添上一对好夫妻了,你信不信?可一年快过去了,怎么等都没等来他们的好消息。急得于发昌又问胡眉怎么回事?胡眉睇了他一眼,说:这不是你在推动的事吗,你问我,我问谁去?

季永年率领的总部工作组是这天下午乘专机到达基地的,只休息片刻,就去技术阵地视察,回来后又接着听基地对“太白一号”任务的工作汇报,最后,在作指示的时候,季永年提起了张高工儿子失密的事。袁总将常委会的讨论意见向他作了简略汇报,出乎马邑龙的意料,季永年的一句话,便将事情作了了结。他说,我赞成老张暂时不要参加任务,先撤岗为妥,这是为了这次发射任务安全的角度考虑,也是出于对老张同志的爱护!

于发昌说,我实在有心要当一回月下老,可是……只要一提这件事,老马就跟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