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芙蓉焰(第3/9页)
她将一只杯子捧给他,他凑在鼻尖闻了闻。
“王爷!”
“潋滟?”
“鲁教头不必紧张。这是我的暗羿。”
“还加了些青梅。”
有优雅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低沉悦耳,犹如玉石相击。
“难怪我觉得略有酸味。”他举在手里,作势要喝,忽然又停下了,将那杯子在手里转着。
妖兽!鲁鹰紧紧地盯着它的眼睛,一面缓慢地伸手。在他背上,那柄式样普通的长弓微微地颤动起来,弓身上的纹路在暗中发光,正是被层层云纹托出来的一轮太阳。
“焰儿,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脸上这道伤疤的来历?”
青石板上湿滴漉的一层,地面洒满月光,除此之外,唯有他的脚步声在两侧的墙壁之间回荡。忽然间,眼前的月光被交织的翅膀所割裂,两只足有半人高的海东青一先一后地飞落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只磕了磕喙,朝一侧偏了偏头。
曲焰没有回答。
鲁鹰行走在深夜的巷道之中。
“是有五六年了吧。那时候年轻,仗着有几分本事,在徽州跟绍兴一带走镖。看走了眼,竟将一只能化作人形的白泽当成了至交好友,反叫他在脸上砍了一刀。”
云敦跟在鲁鹰后头出了囚室,往门上挂锁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在门后疯狂的笑声,正在颠三倒四地喊着:“我还要把你们也一起吞了!连着骨头一起嚼!从蛋里活生生拖出来!那味道美妙无比,你们永远也无法想象!”
他用大拇指摩挲着贯穿整个左脸的伤疤。
“你们如此污蔑于我,我若有朱雀的火焰,第一个要烧死的就是你们!”他偏过头来,小眼睛中犹如野兽的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可惜陈某有心无力。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知真相,慢慢摸索去吧!哈哈哈!”
“那一趟不仅弄丢了本该押送的货物,还折损了三十多个兄弟。妖兽不可信呐。为至亲之人所叛的滋味,最是痛心不过。”
陈泽激烈地挣扎起来,他虽瘦小,力道却非常大。云敦一面奋力压住他,一面心里诧异。
鲁鹰将手中的杯子举了起来,直直地望着曲焰。
“胡说!”
“明知有毒,为何还要喝?”
“那也难说。”鲁鹰站起来,俯视着他,“琅琊王是何等神仙般俊逸出众的人物,既有王爷钟情,王妃怎么会依旧留情于你?她不肯从你,你激愤起来,索性让朱雀连她一起烧死,也是有的。”
“你给的,我什么时候会不喝?”
“我笑你,大错特错。我跟婉儿青梅竹马,情深意笃,陈某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会伤她。”
他望着她:“你为何要误导我,好让我以为陈泽才是元凶?”
“你笑什么?”
曲焰不作声,任凭他分析下去:“一直以来,是你在供应朱成碧芙蓉焰的原料,也是你,用这道菜让三个人自燃而死。但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吃下芙蓉焰的人那么多,如何能保证只烧死他们三个?”
云敦抢先一步绕到他背后,抽出随身的刀来用刀鞘将他压在桌上。他挣了一阵,动弹不得,却咯咯地怪笑起来。
“他们三个不同。”她只吐出一句话,“只要吃过一次,便终生忘不了那味道。”
“好大的胆子,敢直呼王妃闺名!”
陈泽狂笑的样子闪过鲁鹰的脑海。我要活生生地吞了你们!他舔着嘴唇笑道。从蛋里拖出来,连着骨头一起嚼。那味道你们绝对无法想象!
“不!不是我做的!我也没有杀婉儿!”陈泽激动起来,张开两手,像是要朝前扑出。
鲁鹰站了起来。他方才已经咽了一口酒,如今脚下虚浮,只觉得四周都在打转。
“我派去盘云村的羿师刚刚飞鸽来报,葛亮原是村长之子,李九增从小就是他的跟班。两人在村里时,没少干过欺凌弱小的事情。据说他们二人经常欺负的一名孤儿,竟然也姓陈。”鲁鹰在桌上轻扣着手指,“你如今既得了朱雀的帮助,想要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道端王妃如何得罪于你,遭此横祸……”
“你去哪里?”
鲁鹰叹一口气。
“那姓陈的梳子匠若是现在还没有烧起来,只怕也差不远了。”
陈泽不发一语,在桌下紧握着双手,身体前后摇晃。
他朝前勉强迈出一步,又一步。
“一个身材短小的孤儿,在村中受尽欺凌,忽然有一日,竟叫他引来了朱雀,还是一对儿。盘云村几乎在火焰中毁于一旦,还是村长紧急向无夏求救,调派了羿师过去,杀了雄鸟,雌鸟却消失了踪迹。陈师傅,这故事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不可!他是最后一人!我必杀他!”
忽然间,他想起徐疏影所说。四股金羽,这是朱雀的羽毛。
与曲焰的喊声同时响起的,是外间那架凤头壁筷,上面的琴弦同时铮鸣作响,一根根地崩裂了。它们在空中卷曲,如有生命般射入了内室,缠绕在他的四肢上,生生勒入血肉。
“啊,那书我知道!”谈话间出现了云敦熟悉的部分,他插话道,“疏星楼主写的嘛,我可爱看了。哎,里面也有关于你们盘云村的故事嘛,就是讲一对儿朱雀……”
墙上有一处霉斑,每日的形状都在悄然变化。
“好个凑巧。陈师傅,你可读过一本民间颇为流行的话本,叫做《神州妖事录》的?”
陈泽死盯着那堵墙。他被羁押在巡猎司已有几日,除了那日鲁鹰跟云敦前来审讯过,便再无人探访。这几日来,他闲极无聊,连桌腿上的节疤都摸得光滑了。他能肯定,那处霉斑确实与众不同,每一次他眨动眼睛,它都好像变得更大了一些。
“凑巧而已。”男人面上毫无表情。
不仅如此,起初它不过是聚集在墙上一处,如同溅上去的墨点。渐渐地,墨汁开始在墙上缓慢朝下流淌,勾画出线条。连同它旁边的霉斑,也被吸引着,一点点朝它靠拢。陈泽不敢再眨眼了,他抱着腿,躲在离那块污渍最远的角落。它的形状如今就快要完成,能看出来发髻高耸、细腰丰肩——却是个女子的剪影。
“陈师傅,莫不成,这二人都与你有恩?”
万万不可眨眼!陈泽虽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却终究控制不住,眼皮直往下坠。转眼间,室内立刻多了个穿桃红色子的婢女,长着鹅蛋形的圆脸,说话声音还脆生生的。
“我却还认得另外两位盘云村人:葛亮,城北布商,十年前迁居无夏。半月前与手下伙计发生争执,忽然身上起火,家人冲入施救,见火焰呈金黄色,遇水不灭,而他端坐火焰之中,狂笑而亡;李九增,原是兴善街上的泼皮,欺男霸女无所不为,七日前忽然销声匿迹。邻人疑惑,破门而入,见床榻尽皆烧毁,其间唯有灰烬而已。我手底下的羿师们探访了他的邻人,知道他平时里将梳子,也唤作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