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双生菇(第2/8页)

谭一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浮鱼一楼的厅堂。二楼的暗门已经被严实地堵上了,但门内再无动静传来,也不知道那妖鱼去了何处。没了黎伯照看,火塘里的火尽都熄了,一时间寒意彻骨。谭一鹭打起精神来,去寻了些炭火,将火重新生起来。九娘刚才也上了楼,瞧见了那怪鱼,受了惊吓,在一旁哀哀哭泣,抓着柳仲仙的袖子不放。被柳公子不耐烦地训了,她的哭声才因此小了些。

没想到的是,对方露出了尴尬之色:“这个……”

朱成碧蹲在火塘旁边,伸出一双小手正在烤,闻言白了他一眼:“怎么?如今连我也疑起来?”

“公子果真明察秋毫……”谭一鹭点了点头,“我却也知道,天香楼的常青公子,有一只可以妙笔生花的神笔,兼有白泽精怪图在手,可瞬间唤出上千种妖兽。如今我们一起被困在此,何不画一道桥梁出来,好让大家回到岸边?”

“不敢。只是常公子的笔,坏得也太凑巧了些。”

“但凡巡猎司内的羿师,没有我跟掌柜的不熟悉的,但谭兄却真是面生得很,想必是琅琊王麾下的暗羿了?”

她鼓起了脸颊:“你不信我。我不告诉你。”

他俩同时低头,谭一鹭握在手中,尚未掏出来的,是一枚写着羿字的乌木腰牌。

还是常青苦笑着过来解释:“那檀先生之前与我俩有过一面之缘,只知道他是名傀儡师,能驱使机关傀儡。这人一侧面上覆有檀木面具,想来该是容貌有损。除此之外,便再不知其他了。”

“我说得可对,羿师大人?”

“也该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谭一鹭点了点头,自腰间将那枚沉甸甸的羿字腰牌取了出来,放在桌面上,提高音量道,“不瞒诸位,谭某并非普通行商,乃是无夏城中的羿师。任务在身,原本不该揭穿身份,但这妖兽凶险万分,既能化为人形,也能惑人心智,唯有大家同仇敌忾,方能有一条生路。”

谭一鹭伸手入怀,却叫他死死按住了。

他见众人都点头称是,便取了一旁的背篓,从最深处掏出一个包裹来。那是一只骷髅,从头顶到脸颊,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蘑菇。

“无夏城中,认得我的人并不少。”常青面上一点笑意也无,“但见过朱姑娘的,总共不到一二十人,且都叫那芙蓉熏香搅浑了记忆,无法回忆起她的确切相貌。而你,你一眼便认出了她,这是其一。其二,作为一名进山收香菇的行商,眼见同伴离奇死亡,不担心自己的货物,反倒头头是道分析起案情来,常某再驽钝,也该有所察觉。”

“今年入秋以来,瑶光海附近便总有人失踪,苍梧山中本来便有猛兽,就算是吃掉几人,也在情理当中。但这些失踪的人,无一例外,都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就是路过的商队宁愿绕远路,也不敢再来浮鱼的原因,也是谭某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他失笑。“原来常公子在怀疑在下?”

他却忽然恍惚起来,忆起自己跪在纱帐之外,帐内人影模糊,垂着长发。那时他立下了怎样的誓言?他将手放在胸口说,属下定不辱使命,为王爷带回……

“他太吵了。”谭一鹭转身要走,常青却继续说着:“这里有刀能割断绳索的,也不止光头一人。”

带回什么?

“既是如此,谭兄又为何要激他?”

他没有来得及想清这个问题,常青已经在对面点头:“如此看来,谭兄要追捕的妖兽,跟如今闯入浮鱼的,是同一只。”

“自然不是。这家伙外强中干,真要杀人,也绝想不到这样诡异的法子。”

“为何?”纪海茹忽然叫起来,“浮鱼在瑶光海开了二十多年了,从未受过妖兽侵扰,如今却是为何?”

“不是他。”他低声说。

“自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谭一鹭斩钉截铁,甩出两封信来,“这人故意设计,将诸位聚在一起。渊玄死后,我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封信,刚才追踪光头时,走道里掉落着另外一封,也叫我拣了起来。这两封信的字迹都是一样的,一封是邀请那神棍前来捉妖,另一封却是跟光头打了个赌,若他能在浮鱼住上一晚,便可赢五十两银子。”

谭一鹭望着他跑上楼去,随即传来摔门声。常青之前站得远,等到此刻,才慢条斯理地朝他踱了过来。

谭一鹭忽然问:“柳公子,你又是为何来到此处?”

光头咬牙切齿:“总之,此事与我无关,今晚谁也不要来烦爷爷,否则刀可不长眼睛!”

“我?”柳仲仙显然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被点名,偷偷看了看纪海茹。“是阿茹写信约我来——”

“或许你还另有所图,那道士虽为妖兽所杀,也无法完全洗清你的嫌疑。”

“我没有!”

光头惊觉到众人的注视,大声嚷嚷起来:“还在怀疑我?若是我做的,怎么会将自己也一并困在这有妖鱼的船上?”

柳仲仙委屈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我都贴身带着,不信我念给你听:天不老,情难绝,心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是被人用利器削断的。”

纪海茹过去一把给他夺了过来,抖着手打开:“这分明不是我的字迹!”她将信纸摊开给其他几人看了看,信纸上笔力遒劲,气势不凡,确实不像是女子所写,倒像是出自男子的手笔。

“怎会!”纪海茹冲了上来,伸手去摸门外一侧固定的红绳,可握在她手中的只剩红绳的一截,她脚下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会不会是黎……不,是那檀先生所为?他究竟意欲何为?”纪海茹攥着手绢问。

竟是黑黝黝一片湖面,无边无际。整座浮鱼客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了栈桥,在瑶光海中浮沉。

“不知。”谭一鹭在厅中踱着,“可为何是渊玄和光头?为何这檀先生没有选中其他人,偏偏选中了他们?渊玄是个神棍,从他身上携带的银票之多,可见没少干坑蒙拐骗之事,光头死前也连喊师弟,想来是害了他师弟的性命。”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原来,吸引那妖兽的是——”

“小心!”黎伯喊着,一把抓住他的背心,竟如同拎一只小鸡一般,将他拽了回来。光头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跟厅里所有的人一起,望着门外。

“是‘愧疚’啊。”朱成碧拖长了声音,“刚才听汤包形容,那妖兽该是这瑶光海中的横公鱼。这种鱼善感应人心,可在夜间化为人形,但并不喜伤人,如今却不知道怎么的,叫它尝到了人类所独有的‘愧疚’的美味。”火塘之下,她双眼闪动,两侧眼角都是诡异红妆,“这可真是无法抗拒啊。只要呈现出猎物所愧对之人的相貌,便能有火焰般耀眼的愧疚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