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13/18页)
“你用了什么!?”
细小的铃铛轻轻晃动,阿零盯着其上黑色的那一枚。蜂王的头颅,来自蜂王的命令。
朱成碧怔怔地望他,接着却忽然展颜一笑。
“我曾令你不得伤人,更不得牺牲自己,护我周全,今夜你接连抗命,是非逼得我动用金铃不可了。”
之前她在苍梧山中,为了捕捉耳鼠为他修笔,曾在雪中蹲守了七日六夜,不曾动弹过。等他终于寻到她,远远地只望见个雪团子,闪着对金光闪闪的兽眼,见他出现,欢喜得哎呀一声,便要站起来。可她忘记自己蹲伏太久,腿早就麻了,刚站起来,又没头没脑地摔了下去。等他赶过去把她拎出来,她已经沾了一脸的雪。他絮絮叨叨地替她擦掉雪沫,一点一点地,露出下面明艳动人的一张笑颜,看得他只是一愣。
徐若虚朝他举起一只手,腕上是串细小的金铃。
谁想到如今她的笑容,竟然比那时,还要耀眼,犹如烈日熊熊,不容逼视。
“这便是那首领宁可与我同归于尽,也要保守的秘密了,为何你知道不可惊动它?它究竟是什么?”
“你回来了。”她轻声道。
阿零没有回答。刚刚损失的部分蜂群还躺在徐若虚的脚边,它们临死之前传递过来的疼痛依旧在他脑中烧灼,犹如白热的光焰。但这是值得的,他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徐若虚,见他毫发无损,终于放下心来。
八
“那是什么?”徐若虚颤抖着问,“它身上燃着的,是火焰吗?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妖兽,为何我从未读到过?”
烈焰袭来如此突然,鲁鹰根本不及躲避,只顾得上将曲焰护在怀中。
“它睡了。”阿零嘶哑的声音响起。
他心道这下要被烤作焦炭,等了许久,却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睁眼一看,他怀中那个稚嫩的小女孩生出了一对流动着火焰的翅膀,将他犹如雏鸟般护在下面。她抬头望着鬼胎,神色凄惶,接着便开始了歌唱。
覆盖着白翳的眼睛大如车轮,就悬在他的头顶,此刻眨了又眨,终于合上了。
是之前曲焰用箜篌弹给他,好让他静心定魂的曲子。他却从未听她用朱雀的歌喉唱过——
徐若虚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唱着曾经给出过的承诺,唱着永不再来的梦境:睡吧,我的宝贝,妈妈就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睡吧,我向你保证,当你醒来,便会破壳而出,你将阳光中展翅高飞……
所幸这情景并未持续太久:光焰很快减退下去,包围着他的蜂群也层层散开,终于叫他看清,悬在地穴中央的穹顶之下,被密密麻麻的雪白掌印所包围之物。
曲焰的眼中积满了泪水,但她将这谎言一唱再唱,直到那鬼胎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它的形体朝中间萎缩下去,终于成为一枚焦黑的,还在冒着青烟的蛋,从封印当中掉落在地。
徐若虚被围在其中,仍觉得身周热浪滚滚。他知道此刻,外层的蜂群正在火焰烧灼之下化为焦炭,自空中跌落,可怕的味道一阵阵传来,他心中剧痛,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十卵也未必能造一只鬼胎,北狄却能造出四只来。这么说,我族竟未全灭!”
他伸出去的手,只能抓到无数正在振翅飞起的巨蜂。它们纷纷展开了翅膀,以徐若虚为中心,急速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蜂球。
鲁鹰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不由得浑身发僵:“你,想起来了吗?”
它?他还未来得及将这疑问吐出来,便见阿零眼中跳跃的火光猛烈暴涨,一瞬间,阿零的瞳孔急剧收缩起来。徐若虚只觉得自己叫人往前一拽,分明是要撞上阿零的胸口,却扑了个空。
檀先生的肩膀抖了一阵,忽然停了。他伸了一只手,抠着脸上的那副面具。那面具粘得紧,他发起狠来,竟是将它带着皮肉一并撕了。转过来朝着徐若虚的脸上鲜血直流,说不出的可怖。
“别转身,别看。”他低声回答。“别吵醒它。”
“当初我真不该留你一条命。”他慢条斯理地说,摊开双手,手中空无一物,只是动了动手指。徐若虚之前曾不受控制的那只手臂,立刻自己便朝空中举了起来,腕上的金铃震动,声声作响。
“那是什么?”
徐若虚心中大叫不好,一张口,喊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出来!”
火光!徐若虚忽然反应过来。此刻他们身在地下,这里却光明如同白昼,他居然能看清墙上的掌印,更不要提身后的热浪滚滚——这地穴中央,必有团烈火,此刻正在熊熊燃烧。也难怪阿零如此畏惧。五年前,他的大部分族群都丧生在一场火灾当中,那种惨痛的记忆,虽经过数次更新换代,但想必此刻,仍然令他心有余悸吧。
玄蜂群应声而出,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团团相聚,最后汇聚成了人形——单膝跪地的异族少年,茫然地睁着对蓝眼。
徐若虚忽然住了口。阿零俯在他的上方,望着他身后的某处,蓝眼中是两团跳动的火光。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犹如一只谨慎的,随时准备决一死战的豹子。
正是阿零。
“你这是——”
“金铃在我手中,谁是你的主人?”
徐若虚挣了一阵,发现完全挣脱不开,顿时觉得自己悲剧起来。五年里他百般努力,眼看着一点点长高,而阿零,虽说一直保持着当年的外表没有丝毫变化,如今却依然比他高上半个头,更不要提双方力量上的差距。他费尽力气,也只能是勉强转身,戳着对方的胸口质问:
不,不对,这不是我,不是我要说的话!
“嘘。”他在徐若虚的后颈生硬地说。
徐若虚在心中狂喊,但他如今不仅是一只手臂失去了控制,连双腿都不再是自己的了,带着他一步步走到阿零前面,几乎要将金铃按到他的额上。阿零的眼神澄净无比,映出的只有他。
就他这点儿书呆子的力气,阿零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地受了下来。但好歹传递出了他眼下的不满,阿零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略微放松了些。
“是你。”他柔声回应。
还未真的咳上几声,他便被人从后面整个抱住了,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捂在他嘴上。徐若虚翻了翻白眼。他知道是阿零,却还在气他在湖水中的见死不救,干脆朝后面顶了几肘,表示抗议。
“是吗?”檀先生呵呵地笑起来:“让我想想,是命令你杀掉自己的主人——不,这点子还不够好,还是这样更棒一些:听着,你命令他,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不能反抗,也不能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