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杨枝露(第3/8页)

望着一股一股的墨血涌出来,他只觉得那箭头是扎在自己身上,痛得无法言语,于是压下疑问趟进了池水,一步一步地朝着大白靠近。

大白浑身一颤,收回了那只手。他又跟朱常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朱成碧立刻皱起了眉头。

那箭头是寒冰凝聚而成,似有倒钩,在他伤口中搅动,却无法被顺利拔出。许如卿心头一顿,要知道能凝冰成箭者,整个无夏城中只有一人——巡猎司的鲁鹰鲁教头。大白,你究竟做了什么?

大白说完,便朝许如卿走来,拽了他的胳膊,往自己的肩上一放。许如卿昏昏沉沉,又听得常青在身后说:“白兄要想清楚了,许业臻的胃口越来越大,先是要闲晴壶,接着又是啼鸟剑,一次比一次凶险,完全不给你休养恢复的机会。我跟掌柜的都在疑心,他背后是白泽指使,若果真如此,你这次回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滚!”大白半身都在水中,蛇尾甩动不止,所幸仍是人形,正在咬牙切齿地拔着贯穿了手掌的一枚箭头。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曾抬,只扔出石头般僵硬的一个字。

“抱歉。”大白的脚步只停顿了一下,扭头道,“时候不早了,小孩子该上床睡觉了。”

正在此时,耳畔传来了泼水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大白最爱趴的那块石头后面挣扎。许如卿心中一喜,竟然忘记了害怕:“大白——”

“这个榆木脑袋!”朱成碧愤愤道,“今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许如卿将手绢兔子捏在手中,只觉得心乱如麻。眼看大白受了伤,想必是现了原形,他若再往前,恐怕是真的会被吃了。可叫他将大白独自扔在这冰冷的池水当中不管不顾,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大白背着许如卿,在巷子里走着。深邃的夜空中飘着细碎的小雪,已经在大白的头顶积了薄薄的一层。

那件锦衣上血迹斑斑,可这兔子却还是干干净净的。

“大白。”

许如卿连滚带爬,一路顺着血迹追了过去。血迹一路蜿蜒去了池中,旁边扔着大白常穿的那件雪白的锦衣,已经破烂不堪,如同被野兽撕咬过一般。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在地上见到了他当初塞给大白的手绢兔子。

“嗯?”

“大白!”

“刚刚在天香楼上,我喝了茶,不知怎地就睡过去了,但睡得并不沉。我听到常公子说……”

那是血。从房梁上滴落下来的,是妖兽墨色的血。

“你听错了,他什么都没有说。”

“傻子。”雷鸣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震得他耳朵疼痛。白蛇跟他对视一阵,终于游走。他这才喘上气来,只觉得胸口剧痛,爬起来时,沾了一手腥臭的液体。

许如卿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寻找到要说的话:“我去爹的书房,求他允我带你出来时,瞧见了一只四壁都是冰晶的壶,西墙上多了把装饰精致的剑,之前也从未见过。”

许如卿也瞪大眼睛,跟那灯笼般的两眼对视。

试问闲愁都几许,倒是无晴却有晴。他真是笨啊,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第一句的第三个字,和第二句的第四个字,加在一起,正好是“闲晴”二字——闲晴壶。

也不晓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如果退缩,或者躲避,就会被猛兽吃掉。唯一的生路,是鼓起勇气,背水一战。

两岸猿声啼不住,青鸟殷勤为探看——第五个字和第二个字,分明在说啼鸟剑。

一个念头忽然闪了出来:不能退缩,不能眨眼!

这便是代言人给的“任务”了。

会被吃掉吧?这一次,一定会被吃掉吧?

寒冰凝成的箭头,染满整个池子的血,池塘边为了囚禁凶兽而设下的重重封印,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难以盗取的宝物……愧疚、痛楚和疑惑一起涌出,许如卿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架:“是我,是我亲手递给你的……”

睁眼时,却猛然望见盘踞在头顶房梁之上,体型庞大的白蛇。许如卿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整个人却犹如被梦魇压住一般,动弹不得。血红的眼睛,尖利的蛇牙,不断滴落下来的腥臭的液体。

他亲手递出去的蜡丸里,隐藏着锋利的刃。可大白为何不逃走?许家究竟是靠什么,竟能这样驱使他?还有,藏在父亲书房里的,那人是谁?

那声音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他心中叫那两句诗塞得满满的,又酸又涩,不由得辗转起来,再难入睡。

每走一步,便越接近真相。可眼前依旧是迷雾重重。

许如卿一直靠着长廊的柱子等着,终究是支持不住,睡了过去。睡梦中,他总是隐约听见,有一个声音,遥遥地念着那两句诗:试问闲愁都几许,道是无晴却有晴。

“傻子。”大白笑出了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直到深夜,家神都没再出现。

“大白,你走吧!”许如卿忽然想到这一层,开始在他背上扭动,“把我扔下来!眼下你已经出了封印,又无人跟着我们,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赶紧逃走吧!”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问了出来。家神却面无表情,也不理他,只将纸条收起来,回身便潜入水中。

“那你呢?”

许如卿越发迷惑了。他虽记性不好,几年的刻苦努力下来,脑子里好歹也装了些东西,知道第一句出自贺铸的《青玉案》,第二句则是刘禹锡的《竹枝词》。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还有那两个数字,放在一处,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管我——”

试问闲愁都几许,道是无晴却有晴。旁边还有两枚红印,分别盖着两个数字:叁、肆。

大白皱起眉头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朝前走去。

许业臻召唤他到书房,温言细语一阵,同时给了个小小的蜡丸,让他带给家神。他依言照做,看着家神将那蜡丸轻轻一捏,里面是张写了字的小纸条。

“乖乖待住了!”他呵斥道,“你以为,束缚住本大爷的,真的是那只小小的池塘?”

许如卿有些迷惑,难道又要去“父子亲近亲近”?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许府门前,新挂上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红光,两侧的石狮子头顶上都积着雪。大白停下来,抬头看了一阵门楣上高悬着的那个“许”字。

这分明是在调侃,许如卿却依旧当了真。他脸红起来,挣扎着要爬起来道歉,就听见身后传来仆人的声音:“七少爷,家主有请。”

“我可是,你们许家这一百四十年来的家神啊。”

醒来时,许如卿睡在池塘旁边的地上,却并不曾着凉。大白的蛇身在他周围蜷了一圈又一圈。本来该是冷血的动物,却奇异地散发着温暖。看他醒来,大白俯下身,翘着嘴角:“醒了?可还记得昨晚是谁把口水流了我一身,还说梦话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