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琼华梦(第5/7页)

“你闻起来还是这么香,要是能用你的琼花做琼华梦就好了……”

“啊,你来的正好。”他头也不回地道,”来看看这琼树画得像不像?”

“那你便吃吧!”徐若虚忽然想到这一点,“你吃了我的梦,便能恢复体力,赶走梦魇。是我设下陷阱,误伤了你,才有今日这种局面,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幸得眼前尚有熟悉之人。天香楼的账房常青立在那树下,持着支外表普通的笔,正在绘最后一枚花瓣。

莫先生半眯着眼睛,咧开嘴,唇间有细密兽齿闪过:“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徐若虚一进天香楼二楼的雅间,便踏入了云雾当中——在他头顶是一整片广阔无垠的夜空,星辰在天际闪烁,视野中央一株流光溢彩,晶莹如雪的花树。

话音未落,便有一株琼花树自徐若虚的脚底发了芽,越长越高,渐渐地抽出枝叶,开出累累的繁花。徐若虚却被包裹在树身当中,只露出头颈在外。

会是朱成碧吞吃了晓芙的魂魄吗?可那琼花树下的玄衣人是谁?晓芙房中的奇异薰香又是从何而来?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如同失血过多。

这一路吃吃吃,甚至吃到人家梦里去的行径,倒挺符合饕餮的作为。

“一朵,两朵,三朵。”莫先生抬头,数着琼花树上的花朵,“你在发抖,你很冷吗?没有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但极少有人知道,外表是名娇俏少女的朱成碧,其真实的原形却是上古的凶兽饕餮。她留在无夏城,只是为了履行当年跟莲灯和尚的一个承诺,要守护莲心塔。整个无夏城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绝超不过十个。徐若虚不巧正是其中之一。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

说它是无夏城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食府吧,它又常常半年都开不上一次业,冷清的时候简直是门可罗雀。说它生意凋敝吧,掌柜朱成碧的一道菜又是千金难求,多少人趋之若鹜,都不见得能分得到一杯羹。

“之前你分明说过,我因为误伤了重要之人而悲伤,所以我的琼花是苦的,必须要我欢喜,这琼华梦的滋味才会好。你现在,不再讨我开心了吗?”

天香楼在无夏城的存在颇为特殊。

“我说过吗?”莫先生耸肩,“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他朝虚空中一招手,竟不知从何处取了样器物来,开始一片一片地接着琼花飘落的花瓣。

但这种新鲜荔枝他不仅认得,而且就在昨天还刚刚吃过。就在天香楼。

徐若虚视野的边缘一点点发黑,却还是盯着他手中不放——分明便是已经被人盗走的白玉樽!

这个时节无夏城中绝不会有新鲜荔枝。荔枝这物最为娇嫩,从枝上采下只需一日,立刻变了味道。就算岭南有产,待运到无夏,也早就不能吃了。

“你不是真正的莫先生!你是陷害他的人!”

他塞到徐若虚手中来的荔枝核也是真真实实的。徐若虚将其举了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黝黑,沉甸甸的,表面有明显的四棱。

这人转过脸来微微一笑。蜷曲的雪白长发犹如瀑布般从他的头顶披挂而下,同时冒出的还有前额上一只鲜红的眼纹。

孟琰臣说的是真话。

“你是白泽!”

离开牢房许久之后,这句话依然在徐若虚耳边回荡。他的手腕上,似乎依然还能感觉孟琰臣犹如铁钳般的根根手指。

“啊呀呀,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聪明,味道又这么好的人类小孩了。难怪莫无涯那头猪想吃了你,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他端了白玉樽,凑到唇边,竟然真的饮了一口,“愧疚、悲伤、思念、痛楚。从最纯洁的灵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的痛苦,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啊。”

“定是它们,在梦中吃了晓芙!”

白泽翻转了手腕,将杯中浅浅的液体撒向了远方。几乎便在同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他身不由己朝后退去,不由得屏住呼吸,以为会传来鼻骨碎裂的疼痛,却只听砰的一声,已是仰面朝天,摔在了自家床边的地上。

“定魂玉樽能稳固魂魄,也能提纯你的痛苦和恐惧,这是梦魇最爱的食粮,它们很快就会蜂拥而至,将你的琼花,连同你的魂魄一起,吞噬殆尽。”

晓芙发出了惊叫。孟琰臣一阵慌乱,其中一只怪物却猛地朝他冲了过来,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脸。

哀嚎声越来越近。白泽朝后退了一步,迈入了阴影。

不好!孟琰臣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扯过一旁的晓芙,想要将她护在身后。谁知道他一回头,少女身边忽然出现了几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全身覆盖着猴子般的长毛,竟然没有五官,只有下颚上两寸来长重重交错的利齿,覆盖了整整半张脸。

“等他们吃光了你,就会更加强大。我倒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看看那只饕餮最终被累垮的样子,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朝前一步,露出的半边嘴角微微裂开,里面隐约是细密尖利的兽齿。

“后会有期——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了。”

“我也不是为了别的。”那人冷冷道,“只因你若越欢喜,这琼花便会开得越繁盛,你这场梦的滋味,也就越美妙。”

孟琰臣连忙向他道谢:“多亏这位先生仗义相助,让我与晓芙在梦中相会,方才知晓了彼此心意……”

连血红色的弯月都消失了吗?

“唉,仍是不够。”

无论他如何眨动眼睛,眼前都只是一片纯然的黑暗。

玄衣人数了又数,最后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但他还是能听到无数只爪子在头顶的枝叶间攀爬,听到梦魇喉咙里的吞咽声。它们在撕扯琼花的花叶,每一口都像是在直接撕咬他的血肉。

她竟然与我是一般的心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孟琰臣简直想要放声大喊,他身边的那株琼花,像是被他所感染,一朵接着一朵,冒出了更多晶莹如雪的花盘。

它们来了又去,似乎永无休止。

她转动手腕,给他看手心里一枚荔枝核:“眼下你果真到我的梦里来了。我便真是死了,也是欢喜不尽——这个,便给我留作纪念吧。”

够了吗?不,现在还不够。再多坚持一会儿,再吸引多一些,最好能引来全部的梦魇——

晓芙接着说:“小哥哥,你不晓得,自从……我总是想着你,走路时想着你,绣花时也想着你,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