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金蚕蛊(第7/8页)
何必非要跟钱家老爷过不去呢——这样想着的人们,却并不知道此刻懒洋洋地躺在马车里的并非钱家老爷,而是名衣着华贵、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他有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手中持着一只挂有长命锁的银镯,正漫不经心地拨动着上面的铃铛。
那阴冷的男声一开始只有一个,后来却成为了两个,新的声音加了进来,是顾新书异常魅惑的声线,隐隐带着回响:“一日被控,终生不得逃脱。就算砸断了腿,也是徒劳!”
照理说,这等行径,早该引来其他过路者的埋怨才对,可人们一旦望见了领头那辆金光灿灿的华丽马车,又都将到了嘴边的咒骂忍了回去。放眼整个江南,敢于如此大咧咧地显摆,又显摆得如此豪放粗俗的,除了富可敌国的金陵钱家,不作他想。
“顾新书!”沈千帆只觉得如坠冰窖,他几乎能想象出阴影之外,顾新书额上带着眼纹,拖着瘸腿出现在厅堂之中的样子。他会对众人施展讹兽的可怕威力,而这次,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抗。
一支由十余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停在了官道上,将整条路堵死了一半。
“你们现在身处一生中,最可怕的那个夜晚。”顾新书的声音遥遥传来,“你将眼睁睁地看着你最重要的人去死,而你无能为力。”
一
包裹着他们的阴影忽然退潮一般消失了。露出来的厅堂中,遍地都是捂着头呻吟哭泣的人们。
“镯子!他骗走了小囡的银镯!”艄公忽然醒悟过来。
朱成碧恢复成了少女模样,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怔怔地望着空中。白泽顺势解脱出来,将旁边的瓦罐一裹,狂笑着呼啸而去。
茫茫江面上,云雾深处传来隐约的银铃声,还有某人的浅笑,都在渐渐远去。
“等一下!!”沈千帆大喊。
待得他们放下手来,四周哪里还有那年轻人的影子,连那莫名出现的枣树也一并消失了。
整个天香楼里,唯有他没有受顾新书的影响,却也无法唤醒被讹兽的话语所控制的人们。尤其是朱成碧。她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竟然落下泪来,喃喃道:“你们,全部,都要死。”
年轻人避无可避,只得跃向了空中,从他身上掉落的枣核落入了船舱,顷刻之间便有芽萌出,转眼竟生长出一棵完整的枣树,枝叶扶苏,开花结实,一颗颗枣子纷纷落下,打在众人的头脸之上。
少女的身影炸裂成为团团阴影。一张巨大的兽面,圆睁着燃烧的金眼,自其中升腾而起。
箭已离弦,直直朝着那艄公而去。艄公吓得闭目等死,谁晓得那箭行到空中,却诡异地画出了弧线——它真正的目标,是那羿师装扮的年轻人!
它如此愤怒,要吞下周遭的一切。
“好讹兽,竟是差点叫你糊弄过去!”
九
一名羿师应声出现在了船头,正是巡猎司总教头鲁鹰。他也不与众人多话,只取下了背上一张其貌不扬的弓,右手虚张,便有水汽朝掌心中聚拢,眨眼间便形成一枚银光闪闪的冰箭。
“啊啊啊啊啊啊啊!”沈千帆抱头鼠窜。
艄公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大喊冤枉。
“闭嘴,成何体统!”关键时刻,他却听见顾新书在脑子里冷冷地嫌弃着,“如今只有你不受我影响,也只有你能救所有人。你去那白泽丢下的画旁,能寻到一只雪白的兔子形状的兽。拧断它的脖子,这一切就能结束。”
两名画商惊慌失措,只听得那羿师说:“这艄公便是千面公子所扮,正是冲着二位肩上的画来的。我巡猎司提前得知消息,布下了埋伏。否则,我为何要这么早就渡河?”他自怀中举起一枚沉甸甸的黑色令牌,又指着艄公喊道:“鲁教头,千面公子在此!”
沈千帆的手已经放在了兔子瘦小的脖子上。温热的动脉在他手底下跳动。
他身后的雾气忽然朝两侧破开,露出一艘大船,帆顶上挂着一面威风凛凛的羿字旗。
“……那你呢?你怎么办?”
最后一问,却是朝着那名老艄公。
“我自有办法,你快点下手!”
“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这家伙不是人,乃是只讹兽。”旁边的年轻羿师听到这里,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们谈天的这点儿工夫,艄公家还在学走路的小孙女爬进了他的怀里。小姑娘生得粉嘟嘟的,手腕上戴着一对儿挂长命锁的银镯子,玲玲作响,颇为讨人欢喜。他一边用枣子逗着她一边说,“传说讹兽原型雪白如兔,若化为人形,无论是男是女都美貌无比。他满口谎言,却无人能够识破,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们都心甘情愿地被他欺骗——可是如此?”
“我不信……我不信你,顾小七!”他的手颤抖起来,“这分明是你的原型,你是要我亲手……”
年长的画商朝艄公的方向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所谓公子千面,就是因为他能扮女人,也能扮老人、孩童,叫人防不胜防!”
地面震动起来,打断了他。在他头顶,那只饕餮巨兽已经吞吃掉了半边天香楼的屋顶,利齿间,瓦片和断橼纷纷掉落。
“奇便奇在这里,那鉴师在业内相当有名,却一口咬定当夜并不曾出现在阎老板家中。如此一来,千面公子扮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
再这样下去,只怕众人都要葬身在它的口中了!但要他亲手拧断顾新书的脖子,又如何下得去手?
年轻点儿的那个画商却还沉浸在故事里:“这么说,当初那妇人,便是千面公子?”
“我会再回来的,我保证。我还没有把小璇的镯子亲手还给你呢。”他轻声劝着,语气中甚至带上了恳求,“求你,再信我这一次。”
“连阎老板都着了道,若是他盯上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若是敢骗我,我,我——”沈千帆咬牙切齿,眼前一时是眼上蒙着白膜的小乞丐,一时又是教兽脸衔着手,身上血迹斑斑的顾新书。
“扑哧!”年轻羿师已经醒了,懒洋洋地趴在船沿上从口袋里摸出枣子来吃。他取下了之前遮脸的帽子,原来是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一双爱笑的眼睛光华流动,灵动得有些过分。
最后定格的却是那个夜晚,江水如镜,倒映着浅浅星河。他自篝火边转过脸来,郑重地许下了诺言。
“岂止啊。当天晚上,那鉴师又上了阎老板家里,说他当时摇头是表示那表层的画并非崔白所作。但画中另有夹层,他对光照过,隐约有海棠的影子,却是崔白手笔。阎老板这个悔啊,连夜追回那妇人,用三十两黄金换了画回来,又请了亲朋好友,众目睽睽之下拆开来一看——海棠倒是有,可海棠树下面趴着只活灵活现的铁公鸡,旁边还盖着千面公子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