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13/17页)

她的嘴角也有着血迹,却绽开着一丝微笑。

“好好好,自然是你说了算的。”他朝她眨了眨眼睛,接着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双膝下跪,“拜见尊驾。在下幸不辱命,救得灵犀谷妖兽三百八十二口在此……”

有一样东西,在他的手掌当中温热地规律搏动着:一下,一下。

“谁叫他们是外来的?”她舒服得喉咙里直打呼噜,“上我的地盘,当然要先吓唬他们一下,好叫他们晓得谁说了算。哼!”

在他重新回到身体的那一刻,白泽刚刚将它抓在手里,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扯离她的胸口。

“平白无故地,搞这么大的排场做什么?”他悄悄问。

那是她的心脏。

常青忽略了心口的抽痛,朝那张悬在空中的大脸凑招了招手。她轻车熟路地靠过来,伸长了脖子,好让他挠她的下巴。

十二

难怪白泽知道,她一定会留下他。就算他身份成疑,居心叵测,她还是选择了留下他。

有惨叫声自莲心塔外传来,接着转为痛彻心扉的哀嚎,仿佛失去了爱侣的野兽。

五百年里,孤身一人。莲灯和尚抛下她化成了塔,妖兽们百般畏惧而不敢靠近。在他出现之前,她是如何独自捱过这漫长岁月的?

这让段清棠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

难怪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盘踞在天香楼顶,痛楚地嘶吼着。

看样子,那名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类终于醒了过来,不得不面对眼前的惨状——说真的,为了逆转天命,居然不惜以心为祭,强行唤醒那人身上潜伏着的白泽,完全是愚蠢至极!

上古的凶兽,其威压并非寻常妖兽所能比拟。

不过……当朱成碧这样做的时候,那双金眼中火焰熊熊,全是孤注一掷。

常青这才察觉到,除了他跟鼠王之外,整个云船上的妖兽全都挤在了另一端的船头,像是拼命想要逃离却又不能,一只只蜷缩起了身体,噤若寒蝉。

那颜色,可真是美丽啊。

鼠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美人你还真是——你知不知道,孤要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勉强站立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看饕餮,又转开了目光,似乎不能与她对视。

连他体内的蛇珠,都不由得波动了一下,仿佛重新具有了活生生的生命。这感觉太过于诡异,完全在段清棠掌控之外,让他不由得恼怒万分,扭头便进了莲心塔——谁要救谁,谁又杀了谁,根本不关他的事情!

常青的心情顿时大好,望着那只饕餮的眼光也不由得温柔了很多:“真是漂亮的鬃毛,你说是不是?近来她胃口不怎么好,似乎饿瘦了不少……你说下回给她画个铃铛,就戴在脖子下面如何?”

他来这里最终的目的,是此刻就在他的手中,只需要轻轻一扯便能从莲灯和尚石像的脖子上拽下来的星月菩提。

一见那对灯笼,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望旁边的天香楼。所幸天香楼完好无损,总算这回不用再承担维修费用,可见他平日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终于也有些效果。

它能帮助镇压莲心塔,也能帮助他更好地与这副傀儡身体融合。

“啊,这次没把天香楼也咬下去一半,看起来问题不大。”常青散漫地应道。

段清棠手上微微用力。即使是这样微小的动作,也已经让莲灯和尚的石像上重新出现了裂痕。细小的碎片从石像身上掉落,可还没有落地,便被一股来自石像底部的黑雾吸了进去。

“……谁又招惹她了?”鼠王现出了人身,站在常青身边问。头戴冠冕的小男孩脸色略有些发白。

那黑雾盘旋不止,转眼间升腾起来,组成了四肢和身体,头上是折断一半的角——隐隐约约,是只黑色的麒麟。

无夏城中灯火俱寂,可莲心塔仍是光焰四射,塔顶还悬空挂着两盏圆滚滚的灯笼,在夜空之下静静燃烧。他们驾着船,穿越薄薄的夜雾一点点靠近,终于看清——哪里是什么灯笼?盘踞在莲心塔顶的,分明是只阔脸巨目的怪兽,头顶山羊一般的长角,披散着金焰组成的长长鬃毛,整个后半身都隐藏在阴影中,难以分辨。见云船靠拢,它朝他们发出了咆哮。带火星的炽烈的风,几乎掀翻了云船。

“秋子麟?”段清棠问道:”怎么,在塔底下呆得不耐烦了吗?”

回到无夏时,已是深夜。

那麒麟双目赤红,在半空中朝他发出了咆哮。

“滚!!”

或许并不能救它们全部,可他的双手既能抱住这一个,就绝不会再松手。

“五百年不见,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你这个——”

他并没有忘记曾经许过的诺言。

他说到一半,却猛然出手,朝黑雾中探去。黑雾搅动起来,伴随着刺耳的众鬼哭号,声声都在耳边。可段清棠丝毫不为所惧,一把抓住了那麒麟头上的角,将它拖了出来,甩在一旁。

“终于找到你了,小萱。”

黑雾瞬间便滴落在地,重新成为墨汁。

鼠王顿时炸了毛,一声呼哨,老鼠们立刻围拢过来。常青抱紧了怀里的小犀牛,朝鼠王摇了摇头。细细的血流正沿着他的脖颈流淌,可他一声不吭地任它咬着,舒展了眉眼,笑得如此温柔。

被甩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只不过是个丁点儿大的小鬼头,额上生着只银白色的犀角。

话还未说完,那孩子便朝他的怀中猛扑过去,张口便咬在了他的颈侧,喉咙中还呜呜作响。

“手下败将。”段清棠宣布道。

常青抚摸着小萱的头顶,检查着他的犀角。灵犀的犀角与心相通,本来该莹白生光的,如今却是暗淡一片:“小萱,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一只笔跟那小鬼同时被甩了出来,一路滚到他的脚下,被他踩住了。

“正是。这孩子是前些年流浪到凌虚谷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直这样呆呆傻傻的,只对这个名字还有一点反应。”

“生花笔?还真是怀念啊。”他捡起笔来,摇了摇头:”可惜只学会了一点装神弄鬼的皮毛。”

常青面上一僵:“这孩子叫小萱?他可是罕见的白灵犀?”

他转身还要再摘佛珠,腿上却一沉,是那小犀牛扑了上来,死死抱住他不放。

“小萱!”凌虚谷的谷主杵着拐杖赶了过来,“真是谢天谢地……”

“你不能拿走佛珠!常公子说过,那是镇压莲心塔用的。”

鼠王这才松了一口气,过去迎接。被鹄雕稳稳地抓在手中的正是常青,他的怀中还抱着个头顶生着银白色犀角的小男孩。那孩子像是被吓傻了,愣愣地睁着眼,不哭也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