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7/17页)
朱成碧把怀里的人放了下来,让他躺在地上,用自己的袖子,仔细地给他擦着脸。
怎么可能?常青苦笑:“那是莲灯和尚唯一的遗物。莲灯和尚是谁,各位都知道。以我家掌柜的性子,绝不肯外借的。”
“他第一次上天香楼来时,也是脏得很,光跟我说了一句让我吃了他,就饿得昏过去了。我给他擦干净脸之后,发现了他身上的生花妙笔。”
凌虚谷主扭过头,跟妖兽们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又朝他转过脸来,满脸皱纹都堆在了一处:“我们商量过了。既如此,只好请朱掌柜的暂借佛珠一用。”
段清棠看清了那人的脸,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他之前的嫉妒简直太可笑了!
大白?不,不对。大白失去蛇珠,元气大伤,此刻应该仍在西湖下沉睡才对。
“这么些年,就对着这么一张跟我相似的脸?你该不会是我吧?”
一道新的闪电划过了天空,有一瞬间,似乎有悠长的蛇尾自窗外游过,短暂地分去了常青的注意。
“我原以为他是你。可后来才发现,这家伙洁癖得要死,又爱碎碎念,抠门得恨不得一枚铜钱能掰成两个花,怎么可能是你的转世?”
“这答案,你们是否满意?”
她垂着头,看着他,语调温柔至极。
它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已经压了很长时间了。原来说出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这人生性优柔寡断,明明是为了夺麒麟血才上天香楼的,可竟然迟疑了足足八年,不曾动作。这人又心软得很,想的都是他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许下的承诺就一辈子都记得,连跟他毫无关系的小犀牛也要豁出命去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类——”
这些话,朱成碧并未说过。是他自己猜到的。
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那是因为我!”常青抬高了声音,“因为我盗了麒麟血,朝莲灯和尚的像上倾倒了半瓶,莲心塔身从此出现了裂缝,不得不靠佛珠镇压!”
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翻滚着的阴云正从四面八方朝莲心塔聚集,犹如将风暴中狂怒的海面倒悬在头顶。只有塔尖的顶处还露着一处晴空。
旁边的蛟龙冷笑一声:“五百年了,谁听说过莲心塔还需要镇压?”
身侧的风正在强烈起来,鼓动着段清棠的袍袖。他不得不努力与之相抗,以免被吹走。
常青迟疑了一下:“塔中有一串星月菩提制成的佛珠,是用来镇压莲心塔的。你们看见的,是佛珠的光。”
“你在做什么?”他质问道。
听了他的解释,凌虚谷的谷主叹了口气:“常公子,你高风亮节,救了我们一谷三百八十二口,这份恩情,我谷中众民铭记在心。可既然救了我们,又要让我们在这里活活饿死,是何道理?”他举起拐杖,指向莲心塔的方向,“那塔身灵气四溢,即使在夜里也光焰逼人,难道我们都看不见么?”
“雾镜中所映出的事,一定会发生。但,并不是不能更改。就好像天地的法则,也一样可以更改。”朱成碧回答:”我只需要,逆天转命就可以了。”
他带着小萱回去时,陆九色的煎饼摊上只剩下大滩血迹,一对儿小鹿蜀也不知去向。似乎有人在血迹中挣扎过,留下了一串带着血的脚印。他沿着这脚印一路找到了寒潭寺,将谷主和妖兽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眼见事态要无法收拾,不得不出面制止:“谷主大人,在下在无夏城多年,从未听闻过城中有灵脉,更未见过类似之物。这其中必有误会。”
“你要做什么??!!”
“我送小萱回去找你,你却不在,摊子也无人看管。”常青走向兽群,也不看别人,只对着那只成年鹿蜀说。
原本散落一地的妖兽的血迹正在诡异地流动,自地面上朝她汇聚而去,最终在她身下构成了一处复杂的阵法。有新鲜的血,从少女缠着白布的胸口渗透出来。她撕开了裹着伤口的布,用手指沾了自己的血,点上了怀中那人的额头。
没想到再次见到陆九色,他却已经化出了兽形。
“人肉为引,兽血为凭,天地神灵,听我号令。”
五
朱成碧的指下,画出了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纹。
然而他面前只有一片茫茫夜雨,并无人回应。
“请白泽!”
“你闭嘴!”
很久很久以前,灵界和尘世还没有断绝,那时妖兽与人类共同生活在一起。当黄帝赢得了与炎帝的战争,有一只浑身生满卷曲的白色长毛,前额和身侧都生有鲜红眼睛的神兽出现在了黄帝面前,向他献上了白泽精怪图,里面记载有上千种不同的妖兽的形貌、名称,甚至还有如何降服的方法。
怎么?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白泽在他心底冷冷笑道。你不是连那人的姓名都一清二楚的么?
黄帝借此将妖兽赶入了灵界,如果不借助通天引,两界之间无法沟通往来。
漫天的雨都滴落在他头顶,是透心的寒凉。
这是一种被官方所承认并且宣扬的说法。
她从未这样看过他。也从未这样看过任何人。
然而还有另一种说法:是黄帝掌握了一种特殊的阵法,以数千名人类和妖兽作为祭品,唤出了白泽,并逼迫它献出了白泽精怪图。
那人的身影浮现出来时,朱成碧瞬间变了脸色。她将手中的团扇握得吱吱作响,双目一点点转为赤红,唇上虽然还是在微笑,却像是随时能落下泪来。
段清棠刚刚意识到,之前在莲心塔下死去的凌虚谷妖兽,正好充作祭品。但是,这样就足够了吗?
他忽然住了嘴。不,那不可能是他。
“你疯了吗?”他喊:”更改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是再加上一对长角呢,那女子倒有几分像我认得的一个人。”他跟小萱絮絮叨叨地念着,“不过你不可能见过饕餮将军吧?对了,那男子该不会是我吧?可我从未穿过道袍——”
已经晚了。
常青觉得很是欢喜。虽然那一对人影最终都没有成型,在空中悬了一阵,便犹如薄雾一般消散了,但他仍是看到了治愈的希望。带着小萱去找陆九色的路上,他还在回想着。
那个被她视作珍宝一般的人类身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蜷曲的雪白长发如同瀑布一般从他的头顶上披散下来,原本残破的手臂和身体上开始生长出新的血肉。那人迅速地翻身坐了起来,用一种梦游一般赞叹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