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龙团雪(第2/8页)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过去。白兔甚至还感觉到他被紧紧地抱着,跟那人一起浮向了头顶的光明。

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金蚕的印记闪了一闪。

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最后想着,临死之前的幻觉里,还能见到你。

“常公子,真的是你吗?公子慈悲,求你救我!”

等等,这不是幻觉!

白兔的眼中聚集起了泪光。

白兔猛地睁开眼睛,随即咳了个天昏地暗。

“说吧,你故意扮成她,引我过来,究竟是为何?”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牢牢抓住这人湿透的衣袖,似乎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有一段透明的水帘,叫常青用生花妙笔从溪中引了出来,在半空中翻涌,形状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就悬在白兔的面前。

“顾夫子?夫子……”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再有这样叫他的资格了。

白兔勉强撑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颈侧便是一凉。

“你,你还活着?”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知道不会是阿碧,但总归还是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眼前的顾新书明显消瘦了,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可拥着自己的体温却是活生生的。

接着是朝他靠近的脚步,但却在离他还有数尺之遥时便停下了。

这么说,之前在芦苇丛中的,真的是顾夫子?

正在这样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轻轻的拨水声,有竹筏擦过芦苇,沙沙作响。

白兔满腹疑问,可顾新书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白兔一眼,一脸严肃,只望着前方。

哪怕此刻他在芦苇丛中趴得久了,不仅手脚冰冷,连尚未愈合的鞭伤也抽搐不止,他仍觉得自己是活该。

他们此刻身在武夷山中,白兔能听到水声,却不能见到九曲溪。他们身下的草丛都是湿的,顾夫子之前像是准备带着他远离九曲溪,却在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白兔觉得自己活该。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顾新书放声问。

怎样的痛才能敌得过顾新书被活生生挖出玉珏的痛呢?

接着另一人便从山石后面闪了出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额上还带着鲜红的眼纹。

白兔便咬紧了牙,恨不得鞭子抽得再痛一点才好。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常青”微笑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苏二娘将原本属于顾新书的龙形玉珏系在了腰间,他挨打的时候,那玉珏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是他!白兔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这不知名的神兽之前给他的威压太厉害了,现在想起来他还止不住地颤抖。

那笔可不好感应,为了确定它的位置,白兔足足挨了两天的鞭打。

顾新书朝前挪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常青”的视线,说道:“我孤身一人,又瘸着腿,不便行礼。却不知道白泽大人有何贵干?”

苏二娘这一回想要的,就是常青身上的那支笔。

咦?

此人姓常名青,身怀一支宝贵的生花妙笔,将要在这一日的这个时分,乘坐竹筏,经九曲溪进入武夷山。

以对方所站的方位,早已望见了白兔,为何顾夫子要说自己是孤身一人?

他在等一个人。

白兔望着顾新书的侧脸——夫子的脸上薄薄一层汗,黝黑的眼瞳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此刻的他用乌草汁将一头红发染作了黑色,又梳成双髻,身上是件桃红色的齐胸小襦,从远处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可他的声线却如此动听,就像是仙乐一般美妙。

数日后,白兔脸朝下,趴在九曲溪旁的芦苇丛中。

连那白泽都像是被这声音所说服,真的瞧不见白兔的存在。

“我听说,你自上次脱逃之后,便一直在这武夷山中养伤,正好我也在找这山中的灵脉所在,便过来问问你。”

却再也没有人来将他拉开,再也没有人给他一杯安眠的龙团雪。

“我又何以得知?”顾新书反问。

白兔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反复擦着手,却还是能感觉到那血液温热的触感,终于呜咽一声,咬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白泽在空中嗅了嗅。

接着便是鲜血漫涌而出,沾了他一手。

“就凭你身上这龙团雪的味道。”他缓缓道,“制作龙团雪的茶树只在灵脉附近生长,可镇定魂魄,驱除病痛。你伤得如此之重,若不是日日饮用龙团雪,恐怕早就死了吧。”

能弄脏你的,只有你自己。

“就算喝过龙团雪,我也未必知道茶树的位置。”顾新书回答道。

“阿兔,”那人在他梦里说,“他们永远弄不脏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那么好糊弄吗?”白泽冷笑,“龙团雪被制成之后,只能维持七日的雪白,之后就会逐渐变黑,所有的效用,也只有在这七日内才能有效。你不仅知道茶树的具体位置,还必须不断地回去采摘,否则你为何要隐居在这武夷山中?”

而有时候,白兔依然能在梦中感到顾新书的手抚着自己的脸,替自己擦着眼泪,教自己念着诗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白兔听见顾新书长长地叹了口气。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怕的梦境:他一遍又一遍地梦到自己挖出了顾新书胸口的玉珏,梦到他躺在自己脚底下流着血死去。

他靠着顾新书的后背,能摸到夫子背上透过来的冷汗。

在那之后,白兔再也没有梦到自己被鞭打。

“你赢了。”顾新书疲惫地闭了眼,抬起一只手,指向一旁的山顶,“你望那边,是不是有整整一层的雪白茶叶,犹如新雪?”

“别哭,阿兔,你不脏的,他们弄不脏你。”

白兔看了又看,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顾新书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可白泽顺着顾新书所指看去,面上却露出了喜悦,几乎是转眼间,便从原地消失了。

“你不该救我的。”白兔喃喃,“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让那马贩子打死我的。我已经这么脏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我只会弄脏你……”

白兔肩上一沉,是顾新书倒了过来。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快走。”

他手中的刀锋,沿着龙形玉珏的位置绕过了整整一圈,已经在顾夫子胸口造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只需要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就能把玉珏整个撬下来。

他在白兔耳边低沉地说:“我能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了他一世,他还会再来逼问我,你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