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思引(五)(第2/3页)
夜色寥寥,风带进来几缕月光。
谢敛醒来时,宋矜刚睡熟。
女郎纤浓眼睫低垂,有些不安地扑簌。
眼底大片乌青阴影,苍白的脸颊微微凹陷,透着劳累过度的憔悴。谢敛无声看了她一会儿,脑中最先浮现的,是她哭泣喊他的模样。
她说,
谢含之,你看看我啊……
这一刻,在月色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勉力抬手将自己的薄毯扯下来,往她身上盖过去。
在盖下去前,女郎先冷得哆嗦了一下。
她蜷曲起身子,无意识地朝他贴过来,不觉间就缩到他身侧来了。恰谢敛侧过身,她就像是无知无觉似的,这么缩进了他怀里。
发丝在她颊边翘起几绺,挠到了鼻子。
于是女郎皱了皱眉头,微微仰脸避开,鼻尖擦过他的喉结,带起阵温热的痒意和无形的撩拨。谢敛有一瞬的狼狈,迟疑着要不要推开她。
她再次缩起脸,额头抵在他胸口。
乌黑的发丝流淌满了睡榻,衬得女郎白皙澄澈,无声又乖觉。暖洋洋的呼吸一下一下,吹在他心口,甜腻的荔枝香霎时盈怀,彻底蔓延笼罩住他。
谢敛拿毯子裹住她,自己往里避了避。
少顷,裹严实了的少女翻了个身,一下子滚入他怀里,扑面而来的荔枝甜香几乎将人撞晕。谢敛猝不及防,胸口被震颤出一股余意,伤口撕拉间扯出疼意,他额角霎时被冷汗渗透。
“沅娘。”他正色。
女郎眼睫轻扇,睡得十分香甜。她甚至以为是蔡嬷嬷在叫她,小哼了声,软绵绵地将脸捱到他胸口,伸手拽了他一截袖子,贴着他睡得更稳了。
她像是只脆弱的、天真的小动物。
依赖人,又惧怕人。
谢敛疼得眼前发白,缓了会儿。
等他回神,女郎的呼吸变得越发绵长安稳,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时而有夜风钻进来,确实有些冷。
何况宋矜的体温,确实比常人要低一些,难怪如此怕冷。但两人姿势太过于暧昧,宋矜又惯来胆怯,恐怕她明日会难堪……
可她冷得蜷缩成一团,谢敛没有再推开。
他闭了眼。
宋矜醒过来时,脑子懵了会儿。
她简直比以前向蔡嬷嬷撒娇还过分,整个人几乎要长在了谢敛怀里,脸都埋在他胸口。扑面而来的,是谢敛身上清苦的药味,还有几分熟悉的苏合香。
甚至她自己的发丝上,都是淡淡的苏合香气。
宋矜脸红得要烧起来,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地小心从谢敛怀里退出来。她手忙脚乱,将睡乱的衣裳和头发理好,捂住脸颊望着谢敛发呆。
还好,谢敛晕过去了。
这若是他还醒着,她就是宁可当场自戕,也不想面对这样羞窘的场面……
她心口扑腾扑腾乱跳。
但谢敛既然睡着了,她就完全是可以装作不知道的。如此想着,宋矜轻咳了声,果然谢敛没有半分动静。
于是她试探着喊道:“谢先生?……谢含之?”
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不过,谢敛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宋矜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连低烧都好些了。但他确实昏迷好久了,宋矜又有些担心,拂动袖子扫了扫他的鼻子,低声喃喃:“怎么还不醒……”
话音刚落,谢敛低咳了两声。
宋矜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坐好,看向终于醒过来的谢敛。
连日病重,青年未免形消容减。
淡白的晨光投射在他身上,使他透着玉石般的清冷感。泼墨般的发丝寥寥几笔,便衬出几节瘦骨,霜冷月明般清白。
“你才醒吗?”宋矜斟酌着问。
青年恹恹垂眼,像是不解其意,只道:“嗯。”
宋矜紧紧盯着他的眸子。
她生出些莫名的只觉,譬如刚睡醒的人,大概不是这样的眼神。但偏偏谢敛眸若寒潭,乌黑深沉得看见不底,令人很难从中探究出点什么来。
宋矜不太确定。
但昨夜的事情,她是真的很不想被人知道。
她给谢敛倒了一盏水,递到他唇边,又试探道:“那你昨夜醒了么?我昨夜太困了,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你若是醒了我恐怕不知道。”
谢敛掀起眼帘,不得已看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宋矜在与他相处时,话有些多。
大概是他的话太少了。
谢敛看出女郎的小心思,伸手接过水,手腕微微一颤。对方连忙提他扶住,抿了抿唇,却没有松开手,明显是打算亲手喂他喝水了。
谢敛有些不自在,垂眼只看水碗。
他略作思索,只说道:“醒了一道,你应当刚刚睡着。”
“哦。”女郎有些心不在焉,明显是还在探寻他是否察觉了,然后锲而不舍,“那你当时,冷吗?”
谢敛微怔,有些不解其意。
但他摇头,“不冷。”
对面的宋矜先是一愣,然后去看毯子。终于,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眸子跳跃着细碎的光彩,欲言又止,却一句话没有说。
看着毯子,谢敛骤然回神。
他借着喝水的缘故,低低咳嗽了两句,略有些艰涩地说道:“先前是我不对,不该寻死。日后不会再如此,你且放心。”
伤势重到回天乏力,要杀他的人又数不尽数,几乎是必死之局。
他曾以为,死了便对所有人最好。
但如今想来,却是他太过于一意孤行。
宋矜为他抛弃章家的庇护,背井离乡孤身下嫁,一路守着他看着他。他将这样的心意视而不见,全然没有尊重她的所作所为,也没有理解她的想法。
“抱歉。”
谢敛抬眸看她,女郎垂睫不语。
道歉不过是轻飘飘的两个字,他对她说过许多次抱歉,而宋矜不需要轻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八吧三凌七其武弎刘飘飘的两个字。谢敛眸底透着几分透彻,仍是温和地看着她,心下却有细微的火灼烧起来。
她想要他活下来,报恩于他。
她想要皇陵案翻案,父兄为之正名。
他不止该道歉,
他还要让她得偿所愿才好。
“我不介意。”宋矜眸色有些说不出的惆怅,仿佛有最浅的心思,一闪而过,“若我到了如此地步,必然也不能……”
她抿了一下唇,眸子水光朦胧,“我们不提此事。”
谢敛无形中松了口气。
他的难堪被她轻轻揭过,令他心口微颤。
“好。”谢敛说道。
女郎脸颊还是有些红,收起水碗道:“想必是熬了粥,我去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