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笑问客从何处来(一)(第2/5页)

“陈年旧事?”致娆揪着沙发靠垫上的流苏,嘴唇抿去了一半:“四哥一走,他就巴巴地养了花给人送去,我问起来,他手下那班人,一个个都说不知道,要是真的没什么,他们何必糊弄我?”

致娆脸色越发黯了,低低道:“说是不相干,可下头的人做事还不是揣摩上头的意思?”

“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怎么又翻出来说呢?”贝欣怡声音低了低,“就是他跟……也是陈年旧事了。过去的事,既不能改,也抹不掉,他就算心里存着个影儿,终归是个断没指望的镜花水月。你要是较这个劲,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谢致轩口中的“莹玉”是他舅父何世骥的女儿,年纪比致娆大两岁,表姊妹两个人一直处得都不错。何莹玉嫁的是前任华亭市长的儿子刘定如,最近刚升到铨叙部主事,日后前途可观,正是新贵。何莹玉从华亭到江宁,碰巧跟顾婉凝坐了同一趟车。何莹玉是“搬家”,随身的细软多,婢仆随从多,来接站的车子也多,因天又下雨,人来人往地拆装行李,安置座位,几辆车子一停,从栖霞官邸来接站的车就堵在了后面。

谢致娆去搓磨那戏子原是一时心障,没想到那女孩子年纪小,当场就倒了嗓子,她想起来也觉得事情做得不妥,可嘴上却不肯服软:“他为什么去听戏,他自己心里知道。”

栖霞的侍从等了几分钟,见前头这班人忙得热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儿,就去跟前头的司机打商量,靠边让后面的车先过。何莹玉督着人整理东西,正是不耐烦的时候,随口打发了下人去回话,说“马上就好,让后面的车稍等”。

贝欣怡却不以为意:“人家因为你把嗓子唱倒了,他要是不管,那像什么话?你这么扫他的脸,他一句话都没有,你还要他怎么样?”

话传回来,栖霞的侍从就有些不乐意,等了一会儿,见前头的车既不避让,也没有走人的意思,便连敲了几声喇叭。恰巧何莹玉正要上车,一听就皱了眉,暗骂了一句“兵痞”,转眼瞥见前头车厢里下来一个带着孩子的素衣女子,远远看了一眼,见打着伞来接站的是个年轻军官,料想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坐进车里吩咐了一句:“既然别人催,那咱们就走快一点。”

“你以为他真的不上心?上个月那小戏子嫁人,他一份贺礼送了这个数。”谢致娆沉着脸色比了个手势。

那司机也是晓事的,车子一启动就加了速,顾婉凝刚下到站台上,一辆车子疾驰而过,站台上的积水立时飞出一片水花,虽然溅到她衣摆上的水渍不多,但这样的事她多年不曾遇过,竟是一愣。

去年文廟街有个冒红的清唱小旦,不知怎的入了霍仲祺的眼,饶是他公务冗繁,两个月里头往文廟街去了三回,回回都只听她一折《思凡》。事情落在谢致娆耳里,她不吵不闹,却是去文廟街包了那小戏班的场,一折《思凡》叫那小旦唱了五遍……霍仲祺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却是此后再不去听戏了。于是,人人都道小霍夫人有手段,早年霍仲祺是何等的风流脾性,如今竟对夫人这样服帖。

随行的人还在诧异,来接站的人已然搓了火。选到栖霞的侍从都是人精,这边不动声色接了人回去,那边就有人去给何莹玉下了绊子。刘家的车出站没多久,便被路口的巡警拦下“例行检查”,慢条斯理地查验了几个司机的证件;再走一段,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卫戍部队的一伙儿宪兵拦了,一会儿说查逃兵一会儿说缉私,一件件行李翻查记录,任何莹玉气急败坏地呵斥“缉私是海关的事”“要打电话给参谋部”……一班人只是黑着脸“公干”,来往的行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倒有不少停下来看热闹,见行李里检出一盒码得筷子似的“小黄鱼”,竟有议论起哄的,直折腾了半个多钟头惊动了报馆的记者才放行。

谢致娆颊边一红:“我不是跟一个戏子置气,你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了。

事后刘家着人去查问,警察厅和陆军部却都是一句“弄错了”,不仅没人负责,连个道歉的人都没有。何莹玉心知是叫人作弄了,却不知是在哪儿吃了暗亏,又打听了一个礼拜,才有人“指点”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回去。”谢致娆咬着牙低声道。谢夫人叹着气慢慢走出去,贝欣怡顺势坐到了她身边,笑吟吟地觑着她:“我听了半天也没闹明白,你这到底是跟谁生气呢?还是那个戏子的事?不过是他多去听了两回戏,又没真的弄回来。”她一面说,一面用果签戳了颗盐津李子递给致娆,“你就酸成这样?”说着,自己也挑起一颗含了,揶揄道:“不是嫂子替他说话,你去年弄的那一出,人人都‘佩服’你把总长大人挟制得连戏都不敢听——可这是好话吗?”

刘定如也只好叫夫人不要再计较,何莹玉心里气不过,又无计可施,想了一想,便把事情翻给了谢致娆,“我倒不是要跟她争什么,只是她身边一个跑腿的就有这么大的能耐,支使得了这么多人不说,连陆军部的人都不敢说话,也太无法无天了吧?”觑着谢致娆的脸色,又轻飘飘送了一句,“这是我,要是你呢?”

谢致娆绷紧了面孔,一腔酸热在眼眶里打了个转,谢夫人见状,给对面谢致娆的堂嫂递了个眼色:“你们小夫妻的事儿,我也劝不明白,让你嫂子帮你出出主意吧。”说罢,又拉着致娆的手轻轻拍了拍,“明天就回去吧,你就是不顾着仲祺,也要顾着孩子。”有些话,做长辈的不好开口,她本想着陈安琪和致娆年岁相仿,或者能劝说一二,可谢致轩一听就摇了头,安琪是个直性子,又和顾婉凝要好,说起这些事,说不定还没劝就吵起来了,谢夫人只好把他堂哥谢致远的夫人贝欣怡叫了来。

谢致娆心里一刺,盘算了一遍,便把事情掐头去尾告诉了霍仲祺,只说:“我表姐也是跟我抱怨几句,没有一定要查问谁的意思;可我想着,下面的人做事这么没章法,总要管一管吧?”

除了致娆的贴身丫头碧缕,里里外外的婢仆都被打发开了,谢夫人按了按眉心,鲜甜香醇的祁红呷在口中也品不出好滋味:“说来说去,还是先前他去听了两回戏,这回往皬山送了盆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就至于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