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谓伊人(2)(第2/3页)

凤瑶记得自己还有一身小了的学生装,是水手服大翻领的式样,一定适合茉喜穿,只是旧了点,颜色也太素净。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的确是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给茉喜找衣服穿了。面对面地和茉喜站了,她用双手握住茉喜的双手,脸上很红,然而不是羞涩的红,是脸红脖子粗、困窘的红,“我真不乐意见那家人。认都不认识,我才十七,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呢?”

正在这时,鹏琨来了。

茉喜看不起凤瑶这个样,用力攥了攥凤瑶的手,她恨不能把自己的勇气与力量传给她一些,“又不是见完面后就直接跟他们走,你怕什么?先瞧瞧去!不好的话咱们再打主意。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如此过了一个来月,这天凤瑶被她的旧同学找出去玩了,茉喜独自坐在凤瑶屋里,摆弄凤瑶留下的绣花绷子。

凤瑶一听茉喜说话如此粗俗,当即抬手一掩她的嘴唇,随即不情不愿地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凤瑶的婚事占住了茉喜的心,而茉喜的心容量有限,装了个凤瑶之后,万嘉桂就没了容身之处。

凤瑶走了不久,茉喜也出了房门。

茉喜不知道倭瓜人家里会不会养出小倭瓜来,她希望凤瑶过得好嫁得好,可又舍不得让凤瑶就这么离开自己。所以拨着自己心中这副算盘,她最后还是希望倭瓜到来,届时自己撺掇凤瑶闹上一场,把这门亲事彻底闹黄。谁欠了债谁就自己想法去还,卖女儿算什么本事?茉喜想自己就算要饿死了,也绝对不会把凤瑶卖了的,尽管凤瑶白白嫩嫩、老老实实,看起来是特别地好卖。

她不放心,想要去亲眼瞧瞧凤瑶那未婚夫的模样。就说长得像倭瓜,那倭瓜也分好倭瓜和赖倭瓜。她认为自己比凤瑶有眼力,倭瓜的好赖,自己一定一眼就能瞧个八九不离十。

茉喜时常会是这样——冷不丁地一转眼一挑眉,她会猛地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一副似她非她的新面目。

然而离开凤瑶的院子走出不远,茉喜就看到了一队急匆匆的老妈子。老妈子们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且行且低低地笑,茉喜灰扑扑地站在角落里,像个隐身人似的,就听其中一人笑道:“你们赶紧瞧瞧去吧,合着这老倭瓜也有长串秧儿的!你说人家是积了什么德,怎么养出了个那么漂亮威武的大少爷?”

凤瑶好奇地看着她,看她方才那个姿态非常老辣,那份老辣抵消了她脸蛋上的婴儿肥,让凤瑶在一瞬间窥视到了长大后的茉喜。

茉喜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心想难道小倭瓜长得并不像倭瓜?那自己得看看去,看看是小倭瓜漂亮,还是万嘉桂漂亮!

茉喜哼了一声,同时微微地一仰脸一垂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等着瞧吧!”

茉喜蹑足潜踪,状似漫不经心地乱走,其实暗暗跟着那一队老妈子。今天天好,晴空之中悬着大太阳,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简直有了一点初夏的意思。茉喜一路走向了白二爷夫妇的院子,还未靠近院门,就听见白二爷爽朗的笑声。白二爷哈哈完毕,白二奶奶的嗓子又登了场。白二奶奶显然是比白二爷高级不少,因为不只是哈哈,还会说话,堪称是谈笑风生。在白二奶奶的言语间隙之中,也有陌生声音穿插附和。院门口来来往往挺热闹,是仆役和老妈子们打着端茶递水的旗号,出出入入地去瞧新姑爷。

凤瑶答道:“我早就对妈提出过了,可妈说那个小倭瓜不听话,他自己的爹也逮不着他的影儿,所以还不是咱们让他来,他就立刻能来。”

茉喜没有这个机会,只能是另找门路。不声不响地绕到了院子后方,她穿过一重月亮门,拐弯抹角地进了后院。进入后院之后她继续拐弯抹角,这回她胆大包天,竟是一路走到了前院。

茉喜想了想,又问:“那个小倭瓜什么时候来?”

走到前院之后,她在角落中站定了,看起了院内情形——院内的主要人物,除了白二爷夫妇之外,便是亲家两口子。两口子不但身材是矮墩墩、圆滚滚的,脸也横宽,的确很有倭瓜之风。正当此时,一个大丫头用托盘端着一壶热咖啡进了院,绕过两对夫妇直奔了正房堂屋。茉喜瞄准了她,眼看她将要进门了,茉喜猛地大踏步走过去,也不说话,直接从她手里接过了托盘。大丫头一愣,还没来得及问话,茉喜已经转身端着托盘进房去了。

凤瑶摇了摇头,“你净异想天开。”

进房之后的茉喜一抬眼,紧接着脚步一顿,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怔在了当地!

“你把我当陪嫁丫头带过去吧!”茉喜忽然有了主意,“要是那家倭瓜敢欺负你,我会替你出头。”

她看到了万嘉桂!

是啊,茉喜想,自己怎么办呢?

万嘉桂做西装革履的打扮,一脑袋短头发显然是新剃的,鬓角泛青,并且用了一点生发油,梳得一丝不乱。浅色西装和海蓝领结衬托出了他一张白皙的脸,眉目则是比茉喜记忆中的样子更英俊——长眉斜飞,一双眼睛闪烁着星辰的光芒。扭脸看着门口的茉喜,他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茉喜睁开了眼睛,“我……”

茉喜没说话,只有端着托盘的双手在哆嗦。强忍着哆嗦迈出步,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前方。

“茉喜。”凤瑶忽然开了口,“我要是嫁人了,你怎么办呢?”

凤瑶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短旗袍,周身没有几样修饰,然而方才面红耳赤的脸如今变成了白里透红,她天然便是一派鲜艳明媚的好模样。对着茉喜抿嘴一笑,她的眼角眉梢全是喜意。

凤瑶隐隐察觉出了茉喜的异常,以为她是在母亲跟前受了委屈,便暂时放下自己的烦恼,想要哄她高兴。凤瑶手巧,很会慢吞吞地做些精细活计。大清早的,她坐在梳妆台前给茉喜编辫子,黑亮的长头发一股一股地在她手指间缠来绞去,茉喜正对着前方的大圆镜子,一颗颠来倒去的心这些天跳疲惫了,所以嗅着凤瑶身上的甜香气味,她半闭着眼睛,困倦得想要睡。

万嘉桂很漂亮,凤瑶也很漂亮,他俩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是一对可以入画的璧人。茉喜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手是干净的,然而手腕被灰不灰蓝不蓝的衣袖遮了,她感觉自己蓬头垢面,像是披了一身的老鼠皮。

茉喜忽然又担忧起了万嘉桂的安危,怕他根本无法活着逃出北京城。纵是活着逃出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纵是回来了,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呢?

但是她没退,她想你万嘉桂的性命是我救的,不是我欠你的情,而是你欠我的情。我没什么不敢见你的,要不敢也是你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