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素质教育(第2/3页)
钱佳玥一家三口在小年夜陪陈老太吃过小年夜饭后,动身去了江西。春运恐怖是历史遗留问题,火车票一定是买不到的,只有钱枫七拐八拐买到了长途巴士票。
但此刻,这道题,却像是保住了所谓“素质教育”尊严的底裤。
作为一个强调“真听、真看、真感觉”的斯派大师,张启明自己已经去肿瘤医院蹲点三次,体验过生活了。
“不会,”堂姐咬着嘴唇小声承认。
这场网友聊天,最后被张启明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张启明已经搬回老房子了,对毛头这种成天窝在新家上网的行为非常不满意。张启明如果多念一点书,如果学一点戏剧理论,一定是斯坦尼的粉丝。他在电话里再次教育毛头:“小赤佬,又跑回去干嘛?我们是在做瘪三哎,要真实,真实你懂伐?你不回来住段时间,不体会下口袋里没钞票的日子,在那个女人面前怎么演得像啊!”
“你呀,先把g求出来,g等于9.8,只有极地的g才是9.8,南极没有熊,只有企鹅,所以只剩下北极。北极熊是什么颜色的?所以答案是白色!”钱佳玥一连串的回答,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可十二岁的毛头,根本没有能力理清楚自己的内心,也没有人能为他排遣。这些天来,他只觉得心上有一个秤砣,压得自己难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只有钱佳玥的话,让那个秤砣松动了一丁点。看着电脑屏幕,毛头忽然有点想哭,有点怨恨张启明——你为什么要剥夺我等待的权利呢?
钱佳玥那时候并不知道,极地的g不是9.8,而北极熊,也根本不是白色。但当时她很高兴,眉飞色舞的高兴,她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他多害怕,杨敏不是那个坏女人,从此后让那么多受过的委屈和怨气都再没有地方摆放;他又多害怕,杨敏就是那个坏女人,把另一个角落里最后的一点温暖都扫荡得灰飞烟灭。
“不公平,这不公平,”堂姐咽不下这口气,呆呆看着饭碗,似乎她的素质,就这样真的被一道题否定了。
他等待的到底是谁呢?那个自己想象出来的妈妈么?还是张启明嘴巴里“抛夫弃子”不要脸的女人呢?这么多年,在心里的一个角落,他刻骨地仇恨着张启明嘴里的那个坏女人,但在另一个角落,永远有一个位置,抗拒着那个坏女人的入侵,那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可以给他永远温暖的拥抱。那么多年,两个角落终于井水不犯河水,让毛头习惯了进退自如。但忽然间,那个边界要被打破了。
很多年后,钱佳玥给一些大学刚毕业未毕业的小孩改简历,发现他们都有好多素质。比如,有人的爱好是马术,每周都会飞到北京的马场练骑马;比如,有人会打冰球,代表中国到美国来和有钱私校的冰球队打友谊赛;比如,有人会缅甸语和藏语,是因为参加公益组织去支教时候,在缅甸和西藏呆过小半年;有人做过很牛的项目跟过很牛的导师,因为这些都是他们父母的故交好友。
毛头在电脑那头看到这句,心里翻江倒海难受起来。
她会想到自己进大学时,每天熄灯后,有农村来的同学连应急灯都买不起,只能坐在路灯下看书;有的人一直都没有手机,错过了参加一个重大项目的机会。她会回想到,在很遥远的以前,年夜饭桌上,她跟堂姐那场关于素质教育的辩论。堂姐后来为了给弟弟们省钱,考了一个师范学校,当起了中学老师。并不是说中学老师不好,而是当钱佳玥站在华尔街上的时候,她会记得,从小就比她聪明成绩好的堂姐,曾经挑衅地问她:“这道题你会做么?”
“或许就像小昭等待张无忌,其实她等的,早就不是真的张无忌了。”
要到那么久以后,钱佳玥才会承认,这个世界,真的确实不公平。但在十五岁的时候,在她的心里,自己没有常无忌的脑袋、陈末的漂亮、卡门的情商、毛头的有钱,就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不公平。
心里是糊涂的,但机锋还是要继续打的——
相比较而言,张启明的公平观就比较实际和朴素。
一直等待的人,等到了,反而会害怕退缩么?有一天肖涵真的站在自己身边,自己会害怕退缩么?
“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她甩我一次,我骗她一次,我们就扯平来,很公平呀!”他不断给关爱萍灌输这个观念。
经过几天聊天,钱佳玥已经默认,扬帆是一个跟自己一样陷入单相思苦恋的天涯沦落人。但到这一句,却愣了一愣。
肖涵烦死张启明了。肖涵的生活很规律,哪怕是放假,他每天依旧准时6点起,上午学习,整理上学期错漏、预习下学期内容,下午打场球和毛头打打游戏,晚上听英语。但自从张启明搬回来后,关爱萍在家,他要凑到肖涵家叨叨叨,关爱萍不在家,他也要来做出一副关心肖涵的样子——“涵涵,中饭吃什么?走,我带你外面吃。”肖涵反复回想那天在医院,是不是真的上了张启明的当。
“那一直等待的人,终于要等到了,为什么反而会害怕的退缩呢?”扬帆问。
但在张启明要骗杨敏这件事上,肖涵倒是跟张启明站在了一边,对原则性强到让自己总是惴惴不安的关爱萍说:“他们虽然还没离婚,但已经分居那么久了,毛头爸爸的公司是在分居几年后才成立的,在有些国家,这个就算事实离婚了。”事实离婚,有没有这种说法,肖涵是不知道的。但他胡诌时候有理有据,加上一贯凛然正气的人设,听在关爱萍耳朵里,比张启明说的管用多了。
十几岁的小孩都喜欢写一点自己和别人都看不懂的句子。
“别人怎么对我,我怎么对别人。”肖涵认为这句话完全没毛病。自从被陈末叫“道貌岸然”以来,肖涵一点点接受自己并不永远伟光正的形象。睚眦必报,有点小自私,又怎么样呢?他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从小让毛头受苦的妈妈,被惩罚下是应该的。
“不好意思,断网了,”芦苇在QQ上打,“不管有没有回应,等待本身,就是对自己的答复。”
这年大年夜,是肖涵母子、毛头父子和陈老太五个人一起过的。陈老太早就听陈秀娥八卦了三百遍两家人的关系,越发地觉得自己是外人,不应该进去凑热闹。但张启明和关爱萍一再盛情邀请,张启明还说出了:“你要是不来,我们就算数,我以后也不叫你过房娘了,你外面看到我也不要认我了。”陈老太不好意思拒绝,但盘算着,要买点吃的喝的才能下楼。
好不容易外面挂了电话,钱佳玥赶紧重新拨号。那刺耳的“滴——嘟”的猫叫声显得急促。调制解调器叫Modem,拨号上网的声音毛头就把它叫成“猫叫”,钱佳玥觉得挺好玩的。毛头这个小朋友永远都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