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55

蝉鸣响罢一曲, 骤然歇下。凉亭里陡然一静。

丹秋亦不作声,只留一双耳朵等待楚明玥给话。

甜儿跟着楚明玥回京有段时间,这其中故事也早已理得明白。

她们都不愿楚明玥再对那人表现出一分情意。

楚明玥明澈的眸子轻轻一转, 打三人脸上扫过, 嗔道:“本宫就该罚你胡说八道,丢了楚家人的气度。”

她起身拎了拎衣襟, 往花园里看一圈, 玉狮子趴在一棵桃树上舔毛, 就随它留在了花园,而她款步往寝房回,折腾半晌, 她有些乏了。

她没有要以“楚家人”这三个字来给自己的龌龊心思做掩护。方才,楚明玥是当真认真思索了, 她确定自己此举问心无愧, 绝无半点私欲。

腊月至今,快半年,再回望,楚明玥凭空生出瞬息隔世的错觉。就仿佛, 对那人的感情早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若不是半夏问起, 她怕是此生都不会再回望那些年的荒唐南柯。

自这日之后的两日, 丹秋应着楚明玥的吩咐,想着法往宫中递消息,却迟迟未等来崔旺。

第二日傍晚时分,有薛家派人来递了帖子, 邀昭阳郡主到府上吃酒。

楚明玥回京以来, 起初数日, 京中权贵尚持观望态度, 毕竟她休了当今陛下的流言彼时正尘嚣直上,没人想得罪当朝天子。

后来,元启帝一声“皇姐”从江左传至洛京,诸人心中了然,只当二人已冰释前嫌,私下叹一声皇权之下,果不然私情算甚。

她虽不再是当朝皇妃,可依然是先帝亲封的昭阳郡主,绥远军主帅唯一的女儿。是以,后来的日子里,京中后宅女眷递帖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送来府上的赏花品茶之请帖堆叠如山,然所有拜访邀请一应婉拒。

有那胆大心高的贵族青年不知从宫里哪个宫人口中听了一耳朵,用华丽精贵的檀木盒装了满满一盒夜明珠送过来,礼盒怎么送来的,又怎么拿回去。

至今,楚明玥并未在一众京贵女眷中正式露面,只是日日带着府里人养花逗猫玩投壶,而这次送来的请帖的薛家却不同常人。

请帖送到的时候,楚明玥正坐在圈椅里看长生站在被围起的沙坑里练扎马步,只见长生双腿半屈,脸上汗珠莹莹泛着天边霞光。

沈季走过去,提脚一腿踹在他膝窝上,长生扑通跪在了细沙上。

楚明玥瞧着,染着丹蔻的如玉纤指下意识扣紧

扶手,身子向前倾了倾,终是忍着没冲过去制止,练法没错,是长生身子骨弱,缺少锻炼。

夏儿引着一身靛青色衣衫的中年男人来到楚明玥跟前,那人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士兵的礼,“参见郡主。”

他双手把请帖送到楚明玥眼前,恭敬讲明来意。

“薛伯父得了嫡孙,这酒是要吃的。”楚明玥让半夏收下请帖,又让甜儿带人到前院喝茶,送请帖的人连声谢恩,后跟着甜儿离开。

“是薛副将吗?”半夏拧眉往不远处沙场看着,“奴婢怎么记得,早在四年前,就跟着郡主和将军去薛府吃过一回满月酒呢,似乎也是得了孙子。”

半夏口中的薛副将是定远侯当初的得力臂膀,薛炳贵。后来,就在定远侯要为其请封之时,他突然负荆请辞。

原是发妻早亡的他,准备续弦了,可续弦何故要请辞离军帐,绥远军所有人那时都不得其解。要知道彼时边疆早已无战事多年。

直到春晖公主向奉华帝请旨下嫁,众人才恍然大悟。

春晖公主是奉华帝众多兄弟姐妹中的一个,在皇亲国戚中本无足轻重,只因其早年丧夫,一直独居洛京。

大宛民风算不得迂腐,下嫁、再娶皆是喜事,并不会惹来非议,只是纵使门可罗雀的公主下嫁之人,也是万不能再参军行政。

无人知道这八杆子打不着交集的二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只是薛炳贵自此成了皇家女婿,富贵闲人。

楚明玥往口中放一颗葡萄,“大约是春晖公主和上一任夫婿的儿子吧,如今亦尊薛伯父一声父亲。”

半夏细观手中请帖,帖封烫金描花,用的是千金难买的白竹纸,她“啧”了一声,“果然,就算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公主,那也是皇家人,皇族的体面是有的。”

楚明玥睨她一眼,轻声嗔她:“又胡言乱语。春晖公主的母妃也曾受宠过,可惜早亡,本宫幼时到宫中请安,见了她也曾见礼唤一声皇姑姑。”

不过是皇恩倏尔不在,人也就逐渐远离政权中心了,时间久了,容易被遗忘掉。

“那郡主这次宴请,您去吗?”丹秋问。

楚明玥思忖片刻,道:“去,阿爹不在,薛伯父这杯酒,本宫自然要替阿爹去尝尝。”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两年前,花家小六可是嫁给了薛伯父的幼子?”

“是的。”半夏回道:“两年前,郡主吩咐奴婢准备了厚礼送过去。”

楚明玥悠悠叹一口气,心念正好去瞧瞧花小六。

当年,也曾是闺中手帕之交,不,应该说是遛马之交合适,也曾跟在威名扬京城的昭阳郡主身后打马听曲。

上一任国子监祭酒花家六个女儿,唯有幼女不学女德、不会花红,整日跟在楚明玥身后胡作非为。

后来,昭阳郡主成了荣嘉贵妃,出宫不便,这些旧交总是见面不便,如今楚明玥倒是有了大把时间,可往日的伙伴或娶妻或嫁人,总是再难寻幼时的大把闲逸时光。

喜宴是两日后,这两日,丹秋依着楚明玥的嘱托又往宫里递了三回消息,皆联络不上崔旺,得到的回答皆是“崔大监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寸步离不得。”

而坊间流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茶馆子里的说书先生这几日赚得笑不拢嘴。不仅是京中,经过无数日夜的发酵,“天罚”一说就像夏日的凉雨,在百无聊赖的蝉鸣阵阵中很快传遍大宛的东南西北。

有人从荒诞中品读离奇的皇家密辛,末了,喝一口碎叶苦茶呸一声妖妃祸国。有人于暗处摆放棋局,棋子落在纵横交汇处步步经营。

两日后,楚明玥的双鸾油壁车离开定远侯府,后边,是数辆马车拉着诸多贺礼。

而皇宫里,接连数只黑羽鸟先后从大明河宫的小书房里飞出,院子里的丹炉,火焰仍旧烧得旺。

突然,“啪”一声响,从紧闭着大门的屋子里传出。

“哎哟喂,陛下您唤奴才一声,让奴才来做。”守在门外的崔旺听到响声,一脸担忧推门进去,就看到那台实木翘头案前,那盏翠玉笔洗摔落在地面上,碎成三块儿,旁边,掉落几支狼毫笔。

宣珩允的右胳膊肘撑着桌案,瘦削细长的手指尚维持着执笔的姿势,指尖颤抖不止。

今日是他冰蚕入体第六日,体内火毒正焚烧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