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几乎算作爱情故事(第2/3页)

她看着眼前的孤寡小老头,忍不住许诺道:“导演,制片那边我去沟通。都到这时候了,我不会让他随随便便改剧本的。”

Chris点头,然后下一条,还是一模一样。

PeterWu对她突如其来的表忠心似乎有点诧异,半挑起眉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才“唔”了一声。

PeterWu一脸无奈地给她讲戏:“你是要带着一个小女孩离开闭塞的村庄,去体验跟上一代、上上代女性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是一件好伟大的事情。你不是要带她去春游,ok?”

她离开PeterWu的房间,走去酒店大堂要电暖器,却意外发现钟倾城和Chris跪坐在大堂的劣质沙发上,趴在窗户口看月亮。

场务甚至都准备好了香槟和鲜花,可是直到冰桶里的冰都化成了水,也没有能杀青:Chris重来了七八遍,都演不出导演要的那种“使命感”。

从罗曼这个角度望过去——月亮硕大浑圆,如鸽血宝石。

只差最后一场戏了:“孙女返回村庄,发现所有村民都没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孩,她决定带着小女孩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回到房间,罗曼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油然而生不舍之情。

没想到快杀青了,Chris倒霉了。

她突然理解为什么剧组是恋情高发地了。杨德昌说,电影延长了人类三倍的生命,对于电影人来说,拍电影的过程,就是从自己荒凉的人生出逃,躲在另一个身份下生活。

发现钟倾城看着自己,Chris抬头,一脸谄媚地笑,她手缩在羽绒服袖管里,只露出半截手指,指了指外头:“好漂亮,你快看!”

只有在剧组里,PeterWu不是失败的父亲和丈夫,而是艺术的制造者和捍卫者;钟倾城也不再是被名利绳索捆绑的女明星,只是一个27岁女孩;罗曼自己也可以忘掉生活里那些具体的困难,单纯地只为剧本发愁。

突然她感觉有点不对——低头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胸口:戴着兔毛帽的Chris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看,不时发出没有见过世面的“wow”声。

电影是人生的避难所。

所以她非常喜欢坐车,这是她紧锣密鼓人生里唯一的小差时间。

感谢电影。

钟倾城把头从车窗里探出去,伸手感受风的形状,草原的风好像都比城市里的硬一些。她从前就知道攀登名利场很累,但没想到会那么累,像是登山,往上看是悬崖峭壁,往下望是万丈深渊。

第二天九点钟,所有人都准时到达现场,只有PeterWu和制片人迟迟没有露面,打电话也不接,整个剧组群龙无首,索性热火朝天地打起了争上游。

最后两场戏是在辉腾锡勒大草原拍的,她们到的时候正是傍晚,黄昏像一场摧枯拉朽的燃烧,太阳跌进远方黑影幢幢的山峦里,融化,变作万顷熔金。

一直到下午两点,PeterWu才姗姗来迟。

罗曼气结。

幸好今天Chris状态不错,赶在太阳落山前拍完了。

钟倾城沉默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念出一个单词:“snob.”(势利小人)

PeterWu一喊卡,就有机灵的场务猛烈摇晃香槟,果不其然,瓶塞处爆发出巨大的响声,随后掌声、口哨声连缀成一片。

罗曼朝着Chris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你看她,感觉活得特别简单开心。至少比咱俩开心。”

PeterWu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一缩。

钟倾城从教材里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气氛顿时又有点冷下来。

她跟钟倾城说:“我以前很不喜欢编剧把有钱人写得纯洁无瑕,把穷人写得算计又小气,但我现在觉得……可能是有点道理。”

还是制片人扶住了他,扳直了他的肩膀,又替他接过了话筒,示意他发言。PeterWu把话筒塞回给制片人,制片又推让回来,就这么客气了两回合,罗曼暗暗诧异这俩人昨天还互不顺眼怎么今天又亲热如同小夫妻了。

时间久了,罗曼觉得Chris虽然是关系户,但也真的很难讨厌她。

最后,俩人真的像一对新婚夫妻一样,肩并肩齐声对着话筒致辞:“谢谢大家这11个月的努力——我们杀青了!”

就这样,Chris成了钟倾城事实上的口语老师,主要授课形式是Chris上赶着。

众人沸腾,忙着合影和自拍,很快忘掉了这点小小的异常。

钟倾城没有再接话,Chris突然发现自己食指沾了一点她的口红,像铁锈的红。

直到第二天罗曼坐钟倾城的保姆车回北京,路上,Co姐神神秘秘地笑道:“你们知道昨天PeterWu为什么迟到吗?”

Chris闷闷地又吃了两口饭,才回答:“我又不是新东方老师。你是第一个。”

钟倾城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摆明了不想听。

隔了好一会,钟倾城才问:“这个办法真好——你都是这么教别人的吗?”

Co姐于是从副驾驶上俯身、凑向罗曼,低声道:“他前天晚上把酒店清洁工睡了。那清洁工都50岁了,还问他要钱,PeterWu不肯给,说咱俩谁占便宜还不知道呢。结果那清洁工打了派出所电话,告他强奸——制片人打点了一上午才解决。”

钟倾城正要发音,Chris已经突然缩回了手,拘谨地朝她笑笑:“反正就是这样。”

罗曼以为自己已经见多识广,但仍然很难相信——前天晚上,那不就是他给女儿远程过生日的那天?

Chris垂下了眼睛:“嗯。念e的时候,就要嘴巴更扁一点——就像含着一根手指。”

所以他演完泪眼婆娑充满苦衷的老父亲,转头就睡了清洁工?

钟倾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ae.”

但她决定跟Co姐瞒下这一段,她不想让Co姐知道自己跟PeterWu在房间里单独相处过,只是呆呆地说:“啊?”

Chris示范道:“ae.”

Co姐挥挥手:“哎呀他有性瘾症,这个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不然他老婆女儿为什么会跟他断绝往来?太丢人了,发情起来跟狗一样。”

Chris把食指和中指放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也像铁那么冰,Chris像是打了个寒颤,整个背都轻微地拱了一下,但没有把手指移开。

罗曼目瞪口呆地看向前方,从车窗里看过去,道路两旁的绿树不断后退,视野里开始出现令人头晕目眩的玻璃高楼,朝阳区疫情防控指挥部及时给她发来注意短信,这一切都意味着——

钟倾城仔细端详了她好一会,面前的女孩眼神里有戏谑、也有一点紧张,但确实没有恶意和捉弄,于是她微微张开了嘴。

Welcometotherealworld!

Chris说:“你张嘴。”

part2.流水落花春去也

她的眼神落在钟倾城的嘴唇上,她脸上还带着妆,嘴唇明晃晃的,像血、像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