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露(第15/22页)
李嶷闻得这话,只得苦笑一声。赵有德怒气未消,又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这帮什么皇子皇孙,没一个好东西!我受伤后,本来朝廷给了二十亩屯田,我合计回家种粮也是一条生路,没想到朝廷竟然还诓人,随便捏造了个由头,把我的田夺了,献给皇帝的儿子作什么皇庄,我在外奔波劳苦,也挣不得几粒粮食嚼裹,最后害得我的老母亲活活饿死,我无可存身,只得投奔这明岱寨来了。”
李嶷本见了他,就疑惑他当年明明是解甲归乡,为何如今又身在明岱山中,听他这般说,才知道竟然有这等事,顿时也怒不可遏,道:“屯田乃是朝廷给退伍老卒的活命田,他们竟敢夺去,真是无法无天!”
赵有德冷笑道:“咱们在牢兰关拼命,他们在横征暴敛,皇帝老儿姓李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听他这般言语,那何校尉忽得问:“那孙靖谋反,也是有理了?”
赵有德大怒,又是一掌击在桌上,怒道:“那孙靖更不是东西,皇帝老儿虽然贪钱粮收租,老百姓过得苦些,也能挣扎活着,那孙靖残暴绝无人性,孙靖造反,我们整个村子都被他的大军践踏,男女老幼被杀无数,如今都不知道我们村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不禁带了哽咽之音。他少小离家,后来解甲返乡,虽然老母饿死,但村中还有不少沾亲带故之人,孙靖大军屠虐,邻村有几个人冒死逃出,寻到投奔明岱山中来,他才知道,自己村子已经被孙靖的大军杀得人烟断绝,成了一片废墟。
黄有义道:“这里的兄弟,人人都有一腔苦水,不论是姓李的坐天下,还是姓孙的那个老贼,都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好上山当强盗。”
赵有德单掌抓住李嶷的手,神色激动,说道:“十七郎,你不如留下来,在山寨里跟我们一起逍遥自在。”
黄有义道:“对!我们奉你为大哥!”
众匪顿时轰然,纷纷起身,七嘴八舌朝李嶷作揖行礼:“大哥!”
李嶷忙道:“不,不……”
黄有义道:“大哥莫要推让!我就服你做我们大哥!今天就是良辰吉日,正好我们烧香结义。你也别回镇西军,服侍什么皇孙了。”又指了一指地上被绑着的何校尉,说道:“咱们今日结义,就把这女娘杀了祭天。”
钱有道闻言连忙递上刀子,黄有义接过长刀。那何校尉听说要杀自己祭天,神色却并不如何慌张,只看了李嶷一眼。黄有义上前一步,举刀便要向那何校尉颈间刺去。
李嶷连忙出声阻止:“不能杀!”
黄有义大感意外,扭头看着李嶷,问:“为何不能杀?”
李嶷心中早就转过一万个念头,明明有数个理由可以说服眼前众匪不要杀了此人,只是不知为何,却说出了最荒唐的那个理由。他吞吞吐吐,似乎颇有难言之隐:“因为……因为……她虽然是皇孙的侍妾,但我们两情相悦,她是我的心上人,这次其实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相约私奔出来的。”
那何校尉早知他定会相救自己,只是万万也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大怒,但旋即镇定下来,心道:数次交锋,早明白此人最为小心眼儿,睚眦必报,自己适才扯了他的名头做大旗吓唬众匪,声称自己是他的爱妾,他不定心中如何生气,所以才故意这般请君入瓮,定要让自己有苦难言。当下她便一言不发,也并不朝李嶷瞧上一眼,以免他看出自己的羞恼,令他得意。
却说黄有义和众匪闻他此言,顿时面面相觑。过得片刻,黄有义这才一拍大腿,忙将手里的刀子递给钱有道,埋怨道:“哎呀,十七郎,你怎么不早说?阿嫂还被绑着呢!这地上多凉啊!”
那钱有道颇有眼力见儿,连忙冲上前去,扶起那何校尉,用刀子三下五除二就替她割断了绳索。
李嶷却似是害羞:“嘿嘿,我那不是不好意思么!”
当下众匪将那何校尉请到李嶷身边坐下,黄有义又斟满了一碗酒,恭敬地向何校尉赔罪:“阿嫂,今日是我们冒犯了!”
何校尉笑眯眯道:“哪里哪里,你们又不知道,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是我们冒失闯到山里来。”说到“我们”两个字,她眼波流转,似喜似嗔,瞟了李嶷一眼,仿佛两人真有那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般。她接过酒碗,却是一饮而尽,众匪见她虽是个女娘,却如此豪爽,当下哄然大笑,纷纷举碗前来敬酒。何校尉却来者不拒,一连喝了七八碗酒,后来又与众人划拳行酒令。她一脚踏在长凳上,豁出拳头,声音清脆,诡计多变,行起酒令来,却是连番获胜。众人哪里是她的对手,本来想借行令灌她的酒,反倒被她灌得七荤八素。到了最后,连赵有德都拍着李嶷的背,笑道:“你小子眼光不错,这小娘子讨喜,配得上你。”
李嶷腹诽不已,但面上什么也不能说,当下也只得随众人高兴,喝酒吃肉,直闹到天都快亮了,每个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这才说散去。
那黄有义、赵有德等人早就饮得醉了,几人勾肩搭背,拥着李嶷和何校尉,跌跌撞撞,朝山中后堂中去。赵有德兴致高昂,唱起了牢兰关的小曲儿。他一起头,几个人都兴味盎然,跟着他一起唱,说是唱,其实跟吼也差不多,连李嶷也跟着一起唱起来。何校尉凝神细听,只听他们唱的乃是:“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一湾就是那银松滩,银松滩里鱼儿肥,比不上姑娘的眸儿美。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二湾就是那积玉滩,积玉滩里黄羊壮,比不上姑娘她推开了窗……”
众人一边笑一边唱,虽然荒腔走板的,那歌声直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飞起。待得到山中一间草舍之前,众人忽得停下,黄有义带着几分酒意,指着那草舍对李嶷道:“兄弟,山中简陋,不能让你和阿嫂拜堂成亲,但洞房花烛是一定要有的。”
李嶷万万没料到他竟出此言,忙摆手道:“不,不……”
那黄有义早使了个眼色,张有仁等人一拥而上,将李嶷和何校尉推进房内,钱有道眼疾手快关上房门,咔嚓一声,竟然落锁了。
赵有德高声道:“良辰苦短,兄弟,我们先走了。”众人不由哄然大笑,跌跌撞撞,又相扶着离去。
李嶷和何校尉被反锁在一片漆黑的草舍之中,面面相觑,只听外面众匪高唱着:“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一湾就是那银松滩,银松滩里鱼儿肥,比不上姑娘的眸儿美。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二湾就是那积玉滩,积玉滩里黄羊壮,比不上姑娘她推开了窗。第三湾就是那金沙滩,金沙滩里淘金沙,换给姑娘她打金钗,姑娘她将金钗戴……”歌声渐去渐远,过得片刻,终于再听不见,想是众人早就走远,只闻山风呼啸。窗棂之上,渐渐已泛起鱼肚白,草舍之内隐约可视物,但见房舍之内,只有一张木床,床上铺着粗布的铺盖,还系着一顶粗布的帐子,看着倒算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