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食(第7/13页)
裴源见他如此促狭,不由苦笑一声,心道这哪里是找郎中,这不就是找茬吗?真要找个郎中给那崔公子送去,莫不把那崔公子真气出个好歹来。
幸好只过了两日,那崔公子就若无其事,亲自前来拜见李嶷了。口口声声说道前两日偶染风寒,失礼于皇孙殿下。
李嶷见他略有病容,说话之时中气不足,心道前几日说病了,竟然并非拖延之辞,大约还真的是旧疾复发吧,便也客客气气,商议定了两军协作之事,那崔公子这才告辞而去。
等那崔公子离营而去,老鲍却用胳膊肘拐了一拐谢长耳,问道:“哎,怎么你的那个桃子姑娘没来?”
谢长耳本来性情就耿直,听他这么打趣,顿时面红耳赤,连说话都磕巴了:“桃子姑娘……她……她……”
老鲍却沉吟起来,忽道:“那个何校尉也没见来。”
谢长耳愣了一下,不明所以,老鲍抬头眯起眼睛来,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眯着眼睛,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正拎着桶打算去刷马的李嶷,忽道:“去跟伙房说,这两天别吃羊肉了,上火。”
谢长耳不由愣了一下,也抬头看了看暮春时节的和煦暖阳,天气确实渐渐热起来,但实在不明白老鲍为什么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句话,只得挠了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镇西军与定胜军又一起往西行了数百里,在潞州作别,镇西军掉头往北,过并南关去接应裴献大军,而定胜军则仍旧向西,进了洛阳城之后休整片刻,又从洛阳驻军中抽出万余精兵,合计两万余人,由崔琳亲自领兵渡过黄河,去抄段兖的后路。
那崔公子出兵之后,依约每隔三日便遣出快马,向李嶷所率镇西军送出急报,通告行军至何处。
裴源此刻方才放下心来,说道:“这个崔公子,还算守约。”
“咱们拿捏了洛阳的粮道。”李嶷道,“崔倚虽到了庐州,但若是失了洛阳,崔家就失了逐鹿天下的资格,崔琳不得不想着这点。”
裴源默然,比起孙靖的咄咄逼人,崔家那日益蓬勃的野心,更令人觉得担忧,但此刻还不是担忧这些的时候。镇西军一路向北,朝行暮宿,这一日终于渡过皱纱河,再过数日,料想便能与裴献大部会合了。
当晚宿在皱纱河边的许家?,许家?本不过就是山脚下一个村子,不过几十户人家,村人见大军过境,吓得魂飞魄散,扶老携幼,纷纷逃到山里去了。
幸好时气已经暖和,于山间过夜应当无碍,镇西军士卒怕生误会,也不便追逐解释,便在村外扎营,想必明日大军开拔,这些人自然会从藏身的山间回到村中。
李嶷例行巡营停当,回到帐中歇息,方睡了片刻,忽然觉得不对,忙起身叫醒了裴源,问道:“定胜军遣出的快马,是该今日至此?”
裴源点了点头,说道:“想是路上耽搁了,此时还未到。”
这也是常有之事,两军相隔,路途遥远,镇西军又在不断前行,前几日阴雨连绵,有一骑便迷路了,直到几日后定胜军后发的另一骑快马急报都到了,又过了两日,先前那一骑才姗姗寻到镇西军营中。
“不对。”李嶷就案上执了油灯,照着舆图与裴源观看,“你看,如若每隔三日遣出一骑,那咱们越是往北,那每骑到营中,与上一骑相隔时间,便要越久。”
裴源仍旧不解,镇西军不断往北,定胜军不断往西,若是三天一骑,由定胜军中来,必然其道路增长,而时间亦需得更久,而定胜军中遣出的快马,确实抵达镇西军中时每次间隔的天数不同,越来越慢。
李嶷取出纸笔,他记性甚好,将定胜军遣来第一骑的日子便写在纸上,又一一将定胜军这些时日遣来的快马抵达镇西军中的日子列了出来,然后一一计算,每算一次,便在舆图上画一个圈,以作记号。
裴源从他开始计算马匹脚程的时候便知道不妙,待他算得大半,忽然一阵夜风吹入帐中,只吹得油灯火苗摇曳不定,映得那舆图也忽明忽暗,待得李嶷在舆图上画出最后一个圈,夜风早息,但黑沉沉的夜色中,一道闪电忽然划破长空,照见李嶷的脸色,却是面沉如水。
裴源看着舆图上的那一列红圈,喃喃道:“看起来,好像是对的。”李嶷冷笑道:“看起来全是对的,那定然就是假的。两军相行,虽然每日皆行七十里,但一路上各种情状,或逢山需绕道,或遇水需得架桥,或突然遇敌接战耽误两三日,他崔琳便是天纵奇才,但率着两万多人,途中又怎会不因故有任何耽搁,每隔数日皆行到该行之处,再遣出快马急报?这些红圈越是对的,那这些快马急报就越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按照约定的行军之途行军,而是算好了脚程,每隔三日朝我们遣出快马罢了。”
裴源心中大骇,崔琳既没有按照约定之途行军,那所谋何事,不问可知。
裴源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李嶷又朝舆图上看了看,忽得道:“他必定是兜了个圈子,朝洛水上游并南关去了。只要他夺下并南关,咱们便是有兵在鹿黎,也无半点用处,从此再无法扼制洛阳。”
裴源心中一片冰凉,道:“十七郎,咱们回师相救?”
李嶷摇头:“来不及了。”
帐外又是一道闪电,隐隐的雷声滚过,过得片刻,终于下起大雨来。这雨来得极快,风卷着雨,从帐外一直潲进帐内。裴源听得雨声如注,心中甚是烦难,李嶷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强笑道:“于今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咱们还是先与大将军会合,便是苦战,也要将段兖杀退。”
裴源点了点头。
李嶷所料不错,崔琳过了黄河便分兵两路,借口要先取曹州,一路由他自领,过畴河,径直西行,一路由崔璃与何校尉带领,从螟蛉山往西,相约攻克曹州后,再在漳水埠会师。
那何校尉极有本事,名义上是崔璃领着五千定胜军,其实军事大略都听她,因此顺顺当当就拿下了曹州。然后崔璃与她率军南下,在漳水埠苦等崔琳,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依约都已经过了三日,崔璃心中疑惑,便对寇渚道:“大军失期,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寇渚道:“公子素来擅兵,带着一万余人,便是攻克州府亦是够了,想是不能出什么大事的。”
话音未落,忽然只听帐外一阵喧哗。原来崔璃叫了寇渚来密谈,自然令人守住帐门,不令闲人靠近,偏那何校尉正要来见崔璃,被兵卒阻拦,她倒还罢了,桃子先横眉冷对,与那兵卒争吵了两句,因此有喧哗之声。崔璃朝寇渚使了个眼色,寇渚忙迎出帐外,将那何校尉请进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