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朝(第12/16页)

喜娘弯着腰,依旧是恭敬万分的语气,跟前几次说着一模一样的话:“郎君说,请新妇尽快梳妆,莫要错过吉时才好。”

阿萤抿着嘴,一声不吭,桃子瞪大了眼睛,看看那一绺头发,又看看阿萤,想说什么话,又觉得徒劳。喜娘胆子大了些,从奴仆手中接过妆奁,笑着说道:“新妇生得如此好容貌,原不打扮也使得,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还是略施脂粉,添添喜气吧。”

悠扬的丝竹奏着,院子里里外外,粉饰一新,尤其是收拾作新房的这间屋子,早就披红挂绿。柳承锋身穿喜服,目光从屋子里各种布置上巡睃了一遍,觉得略有遗憾,不能尽善尽美,但毕竟长州地僻,又这么仓促,采买布置的人也尽力了。

反正回到营州的家里,可以慢慢地,更周到地,按照他和阿萤的喜好,再重新添置起来。

这天虽然没有太阳,好在也没有下雨,是南境春日里特有的阴天。都护府早就腾出最广阔的大堂,用来办喜宴,将军们对此薄有微词,只是觉得他成婚的日子选得太仓促了些,旁的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他是崔倚唯一的儿子,眼下崔倚病势沉重,他早日成婚生子,也算是了却节度使一桩心愿吧。

所以将军们还是喜气洋洋地早早就来恭贺,并送上各色贺礼,营州依照古礼,黄昏时分迎亲,夜里才拜堂,但这天一大早,众人就忙碌开了。今日难得镇西军也识趣,前晚的夜袭似乎让镇西军吃了闷亏,今日并没有出击或叫阵,饶是如此,柳承锋还是谨慎地安排了人马,更加强了城墙的防守。

喜娘喜滋滋地走近,先朝他施了一礼,道:“恭喜郎君,新妇已经开始梳妆打扮了。”

送去三首催妆诗之后,他失了耐心,派人去绞了一绺崔倚的头发,想是如此,阿萤终于想明白了,所以开始梳妆了,他有点雀跃,也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她盛装的样子,他梦寐以求了多年,她终于穿上了喜服,就要嫁给他了。

黄昏时分起风了,吹得院中锦幄起伏不定,按照营州旧俗,院子里用青布搭了青庐,以作新人拜礼所用,为了压住帷幕的帘角,又坠上了些金铃,风吹来,吹得那些金铃摇动,叮叮啷啷,十分清脆好听,和着悠扬的丝竹声,更显得悦耳。

定胜军在长州的将军们都已经来了,唯独缺了张?,他在前夜撤退的时候,因为膝盖有伤行动不便,不幸落马,在混乱中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被镇西军俘走了,还是如何,这两日崔公子遣人四处搜救,仍无消息。

往好了想,或许只是在混战中掉队了,暂时藏身民间,过几日就能想法子回来。

众人都是沙战宿将,过的是征战四方的日子,对这种事,早司空见惯,心中只愿张?安然脱险罢了。只是有人嘀咕了一句,公子成婚,要是张?在这里可就更热闹了,他最善饮,喝两斤酒,跳起胡旋来,还像陀螺一样,旋得飞快。

柳承锋见天色已暗,院中燃起了松明火炬,青庐里也点上灯,便让人将崔倚请出来。说是请,其实是用软榻将仍旧昏迷不醒的崔倚抬出来罢了。院中诸将早已经屏息静气,他们都是从早些年就跟着崔倚征战的旧人,有很多还是从士卒开始,一步步被崔倚提拔起来的,崔倚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节度使,更是可靠的兄长,甚至,是仁慈的父亲。

见软榻上的崔倚虽然面如金纸,但呼吸还算平稳,一名站在前排踮脚勾头张望的将军,不由得微松了口气,看着崔倚被平稳地抬着,送入青庐,待会儿一对新人,还要对崔倚拜礼,毕竟贺夫人故去多年,崔琳又是崔倚唯一的儿子,他娶了新妇,节度使一定会很欣慰吧,众人都在心中唏嘘感叹,如果此刻节度使康健如常,能亲眼得见新人拜礼,那该有多好啊。

柳承锋见崔倚到了,便迎上去,亲自扶着软榻,一直将崔倚送进青庐安顿好,正要整理衣衫,去亲自迎新妇出来,忽然门外一阵喧哗,旋即有人进院子通报,说道:“张将军回来了!”

院中同袍正兀自记挂他,听闻他平安归来,无不大喜。只见两名亲卫扶着张?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虽然模样狼狈,但好在安然无恙,当下早就轰然迎上去,亲亲热热地架着、扶着他走进院子里,一个相熟的将军便笑道:“张五,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没错过公子的喜酒。”

张?排行第五,素来在家中被唤作张五郎,此时咧开嘴笑了笑,问道:“公子在何处?”众人顿时让出一条路来,正好让他一眼看见一身喜服,伫立在青庐前的柳承锋,张?忙甩开那些扶着自己的手,一瘸一拐走过去,叉手行了军礼:“见过公子。”

柳承锋不过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回来就好。”张?耿直善战,在定胜军中也颇受同袍的敬重喜欢,何况今日办喜事,柳承锋觉得这兆头很好。

张?笑道:“今日是公子大喜的日子,末将有一样薄礼,想要献给公子。”

柳承锋听了此话,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好。”

张?并没有上前一步,反倒后退了半步,旋即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天色虽然已经暗下来,但这庭院之中,挂满了灯笼,檐下又燃着一排火盆,各席之间,更有松明火炬,照得亮堂堂如同白昼,因此他指尖的东西虽然不大,但在火光映衬下,令院中诸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所有人几乎都腾地站了起来,还有人脱口问:“张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张?手中所持,竟然是一枚揭硕的箭镞,在座众将都出自定胜军,与揭硕多年交战,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为何物。

张?大声道:“前夜在战场上,咱们定胜军差点吃了大亏,我凑巧冲到了公子身边,但也并没能助公子脱困,只恨那裴源缠得恼人,幸好最后公子还是脱困而去,但是这箭镞……”他目光炯炯,盯着柳承锋:“公子,咱们定胜军与镇西军交战,为何战场之上,却有揭硕人在放冷箭?”

庭院中的将军们不由得交头接耳,嗡嗡地议论起来。柳承锋泰然自若地注视着张?,张?也紧紧盯着柳承锋,说道:“公子,咱们定胜军里面,有揭硕的奸细。”

有人忍不住道:“放屁,咱们定胜军跟揭硕不共戴天,怎么会有揭硕的奸细?”

也有一人应声道:“就是,倒是镇西军没准儿……”话说到一半,忽想起镇西军的主帅是谁,何况镇西军素来驻守西北,跟揭硕相距万里,顿时觉得镇西军跟揭硕有勾结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当下就将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