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朝(第7/16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觉肩胛处剧痛,这一痛之下,立时悠悠醒转,只觉得肩胛痛楚全消,抬手已经活动自如,身旁有人说道:“好了。”原来自己肩胛处脱臼,被人重新又正骨安好了。
他半倚半靠在一棵树上,并没被绑束,耳中听得哔哔剥剥的柴火燃着的声音,他定神细看,原来数步开外燃着熊熊一堆火,而火旁有一人正借着火光,瞧着自己,那人全身着甲,神气凛然,竟然是裴源。裴源见了他醒来,示意左右送上水囊,他接过水囊,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这才抹了抹嘴,沉默不言。
裴源道:“璃公子,今日是我们唐突了。”
崔璃见他说话客气,心中惊疑不定,但仍旧沉默不言,裴源却笑道:“我们以为带兵前来的,说不得只是位郎将,哪知璃公子亲至,但幸而也没有伤到璃公子,这却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了。”
崔璃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忍不住冷笑:“你如今将我捉住,自然可以说这样的风凉话。”裴源却正色道:“璃公子,有几句肺腑之言,一直未得机会与你面谈,今日恰可一谈,所以才说是难得的缘分。”
崔璃闻言,不由得一怔。裴源当下挥退左右,与他促膝密谈。原来裴源早就知道定胜军军纪,像崔璃这般,奉令守滩,若失了滩头,又折损若多人马,只怕回去之后,就要受到重罚,轻则领军棍,被杖八十,重则就要从此之后失去带兵之权,贬去边远苦寒之地养马。
裴源说得十分坦率,崔璃所领的人马,皆被镇西军围在浅滩上,迄今未能突围,如果崔璃愿意与镇西军携手,镇西军可以佯败退走,完他颜面,绝不令他回去受罚。
崔璃听到此处,仍旧惊疑未定,不由问:“与镇西军联手,如何做法?”
裴源一笑,却说道:“我们殿下,最讨厌的就是崔琳。”
崔璃知道他口中的殿下,必然是指秦王李嶷,他是知道李嶷与何氏素有情意的,又想到崔琳就要与何氏成亲了,而这次崔琳口口声声,说秦王行刺节度使,给节度使下毒,但何氏偏又放走了秦王,这中间必有弯弯绕绕,自己不知道的古怪,但要说到秦王与崔琳,那还用说嘛,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那也是可想而知。
裴源从容不迫地道:“只要璃公子能帮我们杀了崔琳,我可代殿下答应公子任何条件。”他咬字的重音,却在“任何条件”四个字上。
崔璃心中一动,但仍旧板着面孔,说道:“阿琳是我的手足,你不要妄想挑拨我们兄弟阋墙。”
裴源一笑,说道:“璃公子视崔琳为手足,那崔琳又视璃公子为何呢?如今节度使命在垂危,崔琳素来待璃公子凉薄,便是我这个外人看着,也替璃公子心感不平,只怕等崔琳上位之后,璃公子的日子,未必会有在节度使帐前好过吧。”
崔璃沉默不言,崔琳确实目无下尘,也确实对待自己并无多少手足之情,甚至,隐隐有提防之意。
裴源见他不说话,便说道:“璃公子,我知道你有为难之处,但你只需要暗中帮我们一把就行。”当下将计策原原本本说出,原来只要诱得崔琳出城,镇西军必有法子设下陷阱,杀掉崔琳。只要崔琳一死,崔璃就可以正大光明放弃长州,带余下的部众退回营州。
“从此之后,定胜军主帅,便是璃公子您了。”裴源十分轻松地说道:“哪怕为了服众,璃公子想要作出替崔琳报仇的姿态,我们镇西军便再佯败上一仗,又有何妨?只要公子您答应这些,秦王殿下一定会在朝中主张停战,并让您接任卢龙节度使。”
崔璃在心里飞快地想了一遍,心想李嶷果然恨崔琳入骨,一定要杀了他,自己所要做的,不过是诱使崔琳出城,如果崔琳真的死了,那自然上上大吉,即使万一镇西军杀不掉崔琳,经此大败,崔琳必然也再无从前的气焰,重要的是,自己干干净净,绝不会受到任何牵连,也无人会知晓自己在其中做了什么。使巧劲而获大利,这非常打动他,但是他还是犹豫片刻,说道:“那如果崔琳死活不肯出城呢?”
裴源笑道:“他不肯出城,那是他的运道,我们镇西军也就认了白忙一场,难道我会派人去跟崔琳说,璃公子您今天其实是败了,被我们放回城的吗?那对我们镇西军,焉有任何好处?”
崔璃仔细一想,确实哪怕崔琳不肯出城,镇西军也不会因此给自己找麻烦,当下他便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勉力一试!”
裴源笑道:“那就静候璃公子的佳音。”
当下命人将崔璃重新送回战场,浅滩之上,本来镇西军将定胜军重重围住,不令他们突围,却也没有认真剿灭,只是围而不攻罢了。待崔璃被连人带马放在一处隐蔽的芦苇丛中,崔璃定了定神,拔出佩刀,策马从芦苇丛中一跃而出,高喊:“定胜军的儿郎,随我冲出去!”
定胜军的士卒被围已久,本来乱作一团,忽见崔璃跃马冲出,连忙追随上去,跟着厮杀,士气大振,战得片刻,竟然情势扭转,镇西军的包围被撕出一道口子,崔璃突围而出,却格外英勇,返身而战,又过了片刻,镇西军渐渐不敌,只得向西狼狈退走。
此时天已经朦胧欲曙,镇西军大部已经陆续渡河,崔琳在城中见敌军众多,遣快马来令崔璃退守城中,崔璃这才领命退兵,及至到了城中,方知道西边河滩上的战况亦是激烈,镇西军数次冲滩,张?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最后却是在混战中受伤,被部属抢回城内,幸得伤得不重,只是膝盖上被箭羽擦过,血流得骇人,敷了伤药后用布带束住,难免行动不便。
因着张?脾气率直莽撞,这一伤之下,不由开口闭口,骂起镇西军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会儿,又道,秦王好大的名头,夜间抢滩,却功败垂成,可见也是徒有虚名。堂上诸将正在议论纷纷,忽然有急报传来:“秦王在城外叫阵了。”
诸将相顾惊骇,崔琳还算镇定,带着众人登上城楼一看,只见太阳方升起一秆高,金色晨曦中,李嶷身着玄甲,骑着高头大马,背着长弓,只带了十余骑,就在城下叫阵。
“拿箭射他一射。”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语之中,跃跃欲试。
“秦王的箭法厉害,这么远,寻常弓箭射不到他,但他的箭却是可以射上来的。”另一位将军,说道:“还是拿盾牌来,护在公子面前。”
众人皆扭头去看崔琳,他仍旧不露悲喜,反倒上前了一步。李嶷似也辨出了城墙上的人,他控了控缰绳,胯下那黑驹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却从容不迫地用长弓指一指城墙上的崔琳,说道:“姓崔的,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了你父亲,你可敢出城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