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燕琢城之春(四)(第2/3页)
白栖岭悟了,邀请账房先生和说书先生与他一同饮酒,老头喝酒咂摸嘴,那酒闻起来格外香。他看她一眼,她翻着白眼,不服不忿。
冥顽不化。白栖岭想:这个东西冥顽不化。
他们喝酒热闹,码头上亦热闹,花儿接连被罚了三日,别人以为她在白栖岭面前就此失了势。她去解手,出来买一块烤红薯蹲在那吃,有人过来安慰她,顺道问她:“要不要去孙家谋个差?”
花儿忙摆手:不必不必,孙老爷恨白老二恨得要死,我给白老二做过狗腿子,孙老爷怕是会忌讳。是我活该,没早些看透那白老二的丑恶嘴脸。
她多少知晓白栖岭的脾性,要放长线钓大鱼呢!她在码头上躺着,那孙老爷偏偏叫人来踢她一脚,白栖岭的机缘这不就来了吗?
这一晚她到家晚,衔蝉正在给阿婆煎药,细细的腰身好看的眉眼,昏暗的油灯都掩不住她的芳华。花儿蹲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想起从前二人爬书院的墙头,她嫌累,早早从墙头溜下来,衔蝉呢,双手死死扒着。里头读书的孩童不记得先生讲了什么,她手心磨出了血,下来的时候一字不差给花儿讲了。
衔蝉那捡来的纸,纸上的字花儿认差不多了。她依稀猜测到白栖岭回京城要做什么,也知道衔蝉究竟为何改变了心念。但她什么都不说,亦什么都不问。
她只是觉得:若衔蝉真有那样的志向,真愿不顾性命去驳,那她就去好了。她一定不想世间女子再扒墙头读书了。至于衔蝉记挂的人和事,花儿可以成全她。左右她被柳条巷人养大的,王婶也好、孙婆也好,一个也是照料、两个刚好凑成一屋。
“衔蝉。”花儿蹲那叫她。
“嗯?”衔蝉正在挑药渣,因为阿婆喝到药渣会恶心。对她笑上一笑:“回来啦?今儿罚站累不累?”
花儿点点头:“白老二真坏。”
“我问墨师傅二爷会不会用戒尺打你手板,墨师傅说不会。”衔蝉担心坏了,怕他二人真闹大了,白栖岭当真端上主子的架子,要杀她剐她。那衔蝉也想了,她就拿着她抄的册子,往衙门前头一跪,谁都别活了。衔蝉还是单纯,不知晓那些人分别披着怎样的皮。
“衔蝉,你如若打定主意去京城,你就去罢!”
花儿借以认那张纸的机会,对识字感兴趣起来。她想:天下之大,总有她的用武之地,技多不压身,她多学些,也早日在这世道里为自己挣一份尊严。像眼前的衔蝉一样,像只身赴险的叶华裳一样。
她竟不知自己小小年纪有了所谓的抱负,那抱负模模糊糊,她甚至看不清样貌,但却是在心中惦记上了。
阿婆坐在床头,接过药碗,说起她当年的事:那时世道不是这样坏,她也想过出去走走。听闻江南鱼米之乡房子建在水上,也想去看一看,只是那一步始终没有迈出去。阿婆喝了药,精神很是好,对花儿说道:“花儿,你也去,去京城、去江南,随便去哪,别管阿婆。”
“这话说的!”花儿哼一声:“外头有什么好,我就要做缩头小乌龟,一辈子在燕琢城里,吃穿不愁就行!”
衔蝉知她说笑,揽着她肩膀,跟她贴脸儿。花儿嬉笑道:“趁还没走,多贴些。否则下回再见,我脸上皱纹叠三层。”她偷偷问衔蝉,可告诉照夜哥她的决定了?衔蝉说:我信中说了。照夜说:尽管去,做大营头顶的鹰,想飞去哪就飞去哪。
花儿哇一声,差点哭出来:“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花儿,我们都不苦。因为我们都相信,好日子早晚会来的。”
好日子早晚会来的。那好日子究竟什么样,她们都不清楚,只是在头脑中临摹着心中的好日子。这样一来,就觉着日子有了盼头。
这一日南来北往的商客多,讲话亦是南腔北调,很多人讲话花儿都靠猜。有几人进门的时候,把饭庄里的光都遮住了。她还不及人肩膀高。
“您几位?”她招呼着。
“四位。”
她看了眼说话的人,不是本地人,这几人皮肤都黝黑,细长的眉眼,倒像河对岸的鞑靼。年后燕琢城里偶有鞑靼,但都带着通关的文书,这几位花儿估摸着也有,不然也不会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
“伙计,问你个事。”落座后带红巾的男人开口:“城里有个白府,你可知怎么走?”
“那您算问对人了!”花儿一边麻利地擦桌子一边答:“您到这就算到了白府了,因为这饭庄呀,它姓白。”
“竟是如此巧合?”
“不巧,您在这城里随便走进一家铺子,可能都姓白。”花儿对他们笑笑:“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好酒好菜看着招呼。”
“得嘞!”
花儿拿起银两给账房,转身进了厨房,对厨子说道:“他们身上一股血腥味,进门就要找白府,不行去通个信儿吧!”
厨子推开后窗,跟人说了几句话,花儿这才回到前头去。那几人看似在听书,但有一人的眼睛四处打探,依稀是要随时抽刀一般,总之不是善茬。花儿从前没太跟鞑靼打过交道,但在燕琢人口中,那鞑靼茹毛饮血,简直是畜生。
她不免想起叶华裳来,若是去做鞑靼王爷的妾室,怕整日里相处的也是面前这些模样的人。心中就替叶华裳难过,也不知她眼下如何了。
她想,白府永远不会有正房,哪怕以后白栖岭迫于无奈成家,他心中的夫人也永远是叶华裳。多好的女子!
她也不知她怎就想那么远,想的多了,手就飘了,一不小心将茶洒在人身上,那人要将她吃了一样,她并不怕,在一边赔不是。说书先生也上前来,费了好大功夫,赔了一坛酒,那些人才作罢。
酒喝多了,开始讲别人听不懂的话,目光渐渐凶狠起来,凑在一起低语。饭庄热闹,那些低语就连旁桌的人都听不清,花儿借故擦桌子,隐约听到几个字。跑去说书先生那里,问他他之前说他懂鞑靼语,可是真的?说书先生点头,于是她把那几个音说了。
说书先生摇了摇扇子,对她说道:“白二爷有难。”
“什么难?”
“怕是有人要杀他。”
花儿心道这白老二整天惹是生非,没人杀他才怪,花儿想起前几日码头上孙家货箱里装的人,人就打了个冷颤。寻了个借口就跑去白府,要进门给白栖岭报信。
獬鹰拦着花儿,抱歉地说道:“二爷说了,以后不许你进白府。你别为难我,都是为混口饭吃。”
“我找他有事。”花儿正色道:“正事!”
“二爷说他没时间给你擦屁股了,让你好自为之。”
“不是,獬鹰你怎么回事?鞑靼人要来杀他我好心好意跑来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