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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亦觉掏出打火机,凑向他嘴边:“老马如今当着军统兰州站长,兼着警察局长,和在西安差不多,就是兰州比西安,可差得远了。不过对他已经够够的了,临阵脱逃,按律当斩,都该枪毙。让客是个礼,锅里没下米,老张能让,老马还不敢接呢。你看现在,老张一下子上调局里当了三把手。他是邓文仪系统出来的,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实属不易。”
武伯英扬扬手里的打火机,拨火点燃烟:“那你的意思,张毅让位是假?”
徐亦觉被话刺了一下,在烟缸里蹭灭烟头掩饰尴尬,又挥摆手里捏着的“七”字。“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不过老张在戴主任系统内,确实永远压着老马一头,不管压不压得住,马在西安当站长他是特派员,马在兰州当站长他是区长。”
西安事变之前,武伯英对张毅了解不深,一切事务都是与马志贤打交道,只是觉得他不简单,却没见有不简单的业绩。传闻他年轻时得过面瘫,病愈后其他器官恢复如常,只有鼻子歪了,再也正不过来。他为人诚恳,颇受上下信赖,敬业正直,不收受贿赂,不相互倾轧,不敛财废公,在整个特务界都有很好的声誉,是整个军统为数不多的好人。“鼻歪心正,是个福将,不参与过火的行动,不策划出格的事情,却也有不菲回报。”
徐亦觉点头,指头又捏成了“七”字,来回拉动:“主要还是在西安的功劳,事变时候没跑,就是大功一件,我也是这样,才有了一点功劳。张学良和杨虎城,被逼急了,可是什么人都敢杀。勇敢潜伏,很好听,不过那时候,留下来确实要勇气。话说白了,我实际就是腿脚不麻利,得到消息迟,跑不出去了。当时要是跟着马志贤在临潼,估计我早也跑了,东北军和西北军的大兵,把城围个水泄不通,谁都认识我,还咋跑?”
武伯英的橡皮脸抽得很平,似乎在回忆当时。
徐亦觉叼烟站起:“老武,看看给你布置得怎么样,蒋主任昨天一安排,我就忙活到半晚上,腾房子,扫卫生。家具是总务处换的全新,核桃木,味道很好闻。”
武伯英再次环顾一周,点头满意道:“多谢徐兄,辛苦你了。”
“你是破反专员,当然不能马虎。”
武伯英捏下烟头笑说:“你当了科长,烟牌子都换了,三炮台改成大炮台了。”
徐亦觉知他故意玩笑,就装作俗人笑笑:“四科科长,抽包好烟,这财权还有。”
“你是科长,我是特派员,你可不要像当年的马志贤,对待张毅一样对待我,希望咱们能够合作愉快,精诚团结。”
“那不一样,你是军委特派员。破坏策反,反间谍,这名字听着都吓人。策反是敌人搞的,目标是自己人。那就说你这破反,既可以破敌人,也可以把我们破了。”
二人笑聊了一场,都有些好人终于熬出头的感慨。武伯英不解,像徐亦觉这样的能混到这个地步,究竟靠的是什么。对他的印象和听到的传闻几乎一样,自私、卑鄙、哈巴狗和随时变脸子,仅仅用势利小人难以概括。他讨好高级官员的伎俩,到了让人惊讶和佩服的地步,表面看他是靠蒋鼎文上来的,实质上他也是靠自己,靠自己的唯命是从,只要是蒋鼎文布置的事,无论巨细都快速、坚决、彻底地执行。不过理解起来也容易,戴笠就是这样伺候蒋介石的,有样子摆着。
徐亦觉带着武伯英,一起去看了大办公室,摆着六套办公桌椅。徐亦觉解释:“黄楼里机构太多,办公室紧张,暂时只能给你这两个。将来你的专署壮大了,这里面挤挤能坐十个人,如果再想要房子,给蒋主任张口。他对你非常器重,到时候,我们四科搬走也行。”
武伯英面带感激:“哪要得了那么多人。”
徐亦觉推测专署的发展,本来就不会超过四科。“到我办公室,去喝点茶。知道你喜欢茶叶,我有好茶。明前龙井,狮子峰顶。”
武伯英摆手推辞:“回头再喝,先去见见蒋主任。”
“不在,一早去东郊了,检查轰炸情况,东郊看完了还要去西郊。走之前打电话交代,让我在这里等你。”徐亦觉说着,继续张手请武伯英去自己办公室。
武伯英随着他走出来。“那我到刘天章那边去一下,回来再见主任。”
“有啥事?”
“领我八月份的薪水,也去告个别。”
“应该告个别,这边八月的薪水,也给你算上。”徐亦觉点头,“现在我是科长,这财权还是有。”
徐亦觉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两串钥匙,一串三把,递了过来。
武伯英没接,问:“哪个是我办公室的?”
徐亦觉捏出一串朝前递了递:“这个。”
武伯英接过来装进裤兜,过去拉上房门,用钥匙反锁了。“大办公室钥匙你留着,十七军团有几个人过来报到,是胡总指挥给我派遣的,你帮我安顿一下。”
徐亦觉点头答应,手还伸着:“你有照片没有?给你办证件,工作证、出入证、特别通行证,都由我管着。”
武伯英点头,从衬衣上口袋掏出一个小纸袋:“准备好了,这是五张,你看还有啥好证,都给我办了。”
“剩下的我先留着。”徐亦觉接过抽出一张端详,又抬头对比真人,“刚照的,我还以为你没准备。”
武伯英没再理他,沿着走廊朝西走去。司机连忙快步走在前面,准备早一步下去开车。徐亦觉又看了看照片,跟上来在身侧相送。经过一间半开着门的办公室,武伯英偏头朝里看了一下:“这是你办公室?”
“是的。”徐亦觉答应着,过去把门开大,武伯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继续快步走着,等徐亦觉再看时,背影已经到了楼梯口。
中统西安调查室主任刘天章和徐亦觉同岁,也比武伯英小两岁。有志向,不贪腐,为人讲礼,办事讲理。刘的长相很有特点,五官集中于脸面下部,都很巧致,非常紧凑协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打发胶却根根顺从地朝后背着,显得额头鼓出。眼睛小,眉线高,给眼皮留下了巨大空间,总给人竭力圆睁的感觉,透射出敏锐犀利目光,带着睿智。他平素喜欢穿一身深灰色制服,就算热天也不过是换了凉爽布料,样式和颜色永远是一致的,左胸前别着一颗小巧党徽,黑色软牛皮皮鞋一尘不染,很有党棍的派头,是个抱定三民主义信仰的人。瘦削的脸瘦削的身材,手不大很有劲力,特别是把玩他最喜欢的美式柯尔特手枪时,巨大的钢枪和小巧的白手合而为一,具有特别的暴力美。也许武伯英喜欢他的真正原因,仅因为他充分尊重并照顾了自己这个西安中统的元老。